劉和在產房外聽著甄宓的慘呼聲,心中的不忍是一陣高過一陣。
“君侯莫要驚慌,產房之地不可進入?!?
外人一般稱呼劉和為司空,只有劉和府上的家臣才會稱呼他為君侯。
說話的男子看上去大概三十左右,面容冷靜而眼眸中透露著光芒。此人的身形高大而寬闊,一看便是習武之人,亦或者是精通暗殺之類的事情。
“知訓你在這里守著,我隨君侯回后堂歇息?!?
又一女子開口,此人年歲大概二十左右,身穿司空府的婢女裝一看就是劉和的身邊人。
“那就有勞鳧花娘子了?!?
鳧花知訓,為劉和府上后院女管事和前院男管家。
一人管理后院家眷,一人管理前院家臣。
此二人是劉虞心腹家臣之后,在劉和府上自然也是眾家臣婢女之首。
“君侯,產房骯臟還請君侯先回廂房等待?!?
劉和聞言看了鳧花一眼,而后冷冷道“勿需你來僭越,本君侯心中有數?!?
為何這個時代女人生產時,家中仆人都要讓主家暫時離開?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就算此時女子地位低,但任哪個男子在聽到發妻生產時的慘呼聲都不可能無動于衷。而這個年代在生產時很可能出現保大還是保小的問題,各大家族的家臣在此時就要支開主家,若有意外在家臣之首會按照族中規矩或家族長輩的授權下達務必保護子嗣的命令。
“本君侯告訴你,務必保障夫人的安全。今兒個本君侯就在這里,你等勿要多言!”
鳧花聞言退到一邊,她是劉虞心腹管家之女,從小看過多少大宅之事,自然懂得主家的態度她不可反對的道理。而且她是郯城劉氏派來服侍劉和本人而非司空府的,自然不會與劉和作對。
而一旁侍候的甄宓貼身侍女現狀,便知道劉和仍是比較看重甄宓本身,而不是甄宓肚子里的孩子。她便立馬湊上前去,小心翼翼的開口試探道“君侯!
夫人生產之時容易沖撞了君侯,莫不如您先在偏房歇息,這邊有奴婢看著也能保得夫人周全?!?
劉和看了看這婢女道“也不需你多嘴,你的任務是在夫人生產后悉心照料于她而不是告訴本君侯該怎么做!
誰給你的膽子來置喙本君侯的決定呢?”
那婢女聞言不敢再多嘴,但在看出來劉和的態度后也是十分安心的站在一旁。
在前面指揮眾人忙活的知訓見劉和還沒走,這心中便頗有些憤怒。
而他說話的語氣,也不由得加重了些“君侯!此產房之地頗為污穢,請君侯回廂房等待!”
要說這漢末的家臣有一個觀念,那就是作為家臣雖然忠于主家,但又不絕對忠于主家。
打個比方來說,知訓這人也是劉虞心腹家臣的孩子,家族幾代都服務于郯城劉氏。他對于劉虞與劉和的忠誠絕不輸于任何人,但在他的思想觀念中,他是忠于的郯城劉氏而不是劉和本人。
他還有鳧花這幾個劉和的心腹家臣都是以酒的名稱來取的名字,這是郯城劉氏核心家臣的獨有待遇。
所以在他們心中,給他們帶來榮耀的是郯城劉氏,而非郯城劉氏的某一個人。
劉和的子嗣是郯城劉氏下一代的繼承人,那在他眼中甄宓這個夫人是遠遠比不上她肚子里的孩子。
知訓縱使拼上個沖撞主家的罪名、縱使被劉和千刀萬剮,他也得讓劉和離開。只有支開劉和,他才是產房內地位最高之人,他才有權力優先保全那孩子的安全。
這小小的產房也成了權力斗爭的現場。
甄宓帶來的貼身婢女茉莉、郯城劉氏培養出來的心腹家臣知訓、劉和本人帶來的心腹鳧花,這三方在小小的產房之中勾心斗角誰也不想讓。
知訓就是完全堅持一點——只要有機會他就一定要優先保孩子。
不管是男是女,甄宓肚子里的孩子都是郯城劉氏下一代的長房嫡子嫡女。
而鳧花忠于劉和本人,劉和說什么她就做什么,若必要時她可以直接讓人將知訓趕出去。
甄宓帶來的侍女茉莉則是要死保甄宓,她作為貼身婢女算是將所有本錢都投資都集中于甄宓一人,甄宓就是她的衣食父母。不管怎么樣,她絕不能讓甄宓死在產房之中。
三人見劉和面色陰沉,就那樣坐在產房外,這誰也就都沒敢去找劉和說話。
三人都認為自己占理,還都認為自己有一肚子的話要說。而現在的情形是,他們三個做家臣的不能把自己的長篇大論說給主家聽,那就要將這些話講給其他兩個人聽了。
給競爭對手洗洗腦,看看能不能忽悠一個傻的。
“鳧花呀,你先出去吧。這產房之地用不上你來幫忙,照顧夫人生產是由我來負責。
君侯本身不該待在這里,你先回廂房替君侯安排上吃食、沐浴等物件兒,等會子我就勸君侯回去,你務必要伺候好君侯。”
鳧花有些無語,她看了看知訓用一種“你在把我當傻子嗎”的眼神回應道“我說知訓兄......你在想些什么?
按道理說夫人生產也是我這女子來伺候吧?
你一個大男人攬這活計作甚?”
鳧花這是無語了,她感覺知訓是在質疑她的智商。大家都是老宅里長大的,誰又真的傻呢?
你認為別人傻,那前提就是你才是真的傻。
“哎......那個誰......你叫什么來著?”
鳧花看了一眼茉莉呼喚她過來,而茉莉在收到鳧花的眼神示意后立刻就明白了她的想法。
“知訓管家,產房之地還是由我們女人伺候便好。你這大男人還是趕緊出去干點別的事情吧,畢竟等會子若是亂起來,你一不小心看了夫人的身體,還不知道君侯會怎么對你呢?!?
知訓氣的要死但還不敢就在此地發火,只好忍氣吞聲的站到一邊用惡狠狠的眼神瞪了鳧花與茉莉一人一眼。
劉和坐在一旁,沒心思管三人之間的糾葛,他現在滿心滿眼都是產房內的情況。
劉和聽著產房里甄宓越來越凄厲的喊聲,心頭也像是被什么捏住了一般難受。
“為何還沒有生下來?”
“君侯莫急,這女人家生孩子用上一天半天的也很常見。咱們請了最好的穩婆與郎中在旁伺候,一定不會有事的。”
“茉莉你過來?!?
劉和聽了鳧花的解釋后并沒有放下心,而是叫甄宓的貼身侍女茉莉前來。
“你進去告訴夫人,就說本君侯在外面等著她叫她不要擔心。
還有要告訴穩婆和郎中,萬般無奈之下必須當即立斷的保護夫人!”
“多謝君侯大恩!”
茉莉聞言如蒙大赦,立刻沖進產房內通報,那速度快的都沒給知訓反駁的機會。
“君侯!”
知訓這是徹底是惱怒了,這踱步上前攔在劉和身邊道“請君侯收回成命,此我郯城劉氏下一代長房長子,又是嫡傳血脈!
君侯糊涂!怎可輕言放棄?”
“知訓!本君侯說過不需你們來僭越,不要以為你是本家派來的人,本君侯就怕了你!
給你三分面子,是看在你家世代為我郯城劉氏效忠的份上,而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
劉和見知訓還是不服,這也不再管著他道“若是再敢多言,休怪本君侯給你打發回郯城祖宅,你就跟著那些老東西守著祖宅吧,莫要在本君侯面前現眼!”
其實劉和這話并不是一時激動說的,而算是早有預謀。
就劉和自己出來開府這幾年內,大大小小的類似事情發生過很多次。
知訓作為郯城劉氏的代表,在劉和這個家族子弟的府內立過許多規矩。但劉和總是顧念他乃家族舊臣之后,便不愿與之針鋒相對。
而劉和的遷就,居然讓知訓在甄宓生產這么大的事情上都敢忤逆自己,劉和才知此時再不警告他便是不行了。
在劉和眼中知訓這就是不要臉。
他知訓能有今天的地位,靠的都是劉和。
俗話說宰相門前七品官,他知訓走在大街上誰都敬他一眼,是因為他是和河的管家。
而非他是郯城劉氏的管家。
但知訓這人總是自居郯城劉氏的數代忠良,平日里沒少用家族的那些老規矩和條條框框妄圖去限制劉和。
這是可忍孰不可忍,若知訓再不知悔改,劉和勢必要對他下手。
還是那句話,這人吶,在爬到一定位置的時候很多事情就身不由己了。
明明是自己妻子在產房內忍受著痛苦、明明他想全心全意的撲在妻子身上,但就算是在自家內院,也要時刻面對著權力爭斗、時刻面對著價值觀沖突。
但這都是權力的代價,享受了權力帶來的榮耀就要為權力所帶來的困難進行妥協。
知訓算是老實了,他站在一旁并不再多說什么。劉和也沒心思管他,他現在全神貫注的盯著產房門板。
劉和在心中期待著甄宓能夠順利的生產出來、期待著甄宓能平安的從產房里走出來、期待著甄宓能一直陪在自己的身邊。
不知過了多久后,產房內終于是傳出了嬰兒的啼哭聲。
這清脆的哭聲瞬間讓門外的所有人都驚醒了過來,再下一刻,只見穩婆抱著一個襁褓從產房內快步的跑了出來,那穩婆一見劉和就立刻恭喜道“恭喜司空!恭喜君侯!夫人喜得一子,母子平安!
此為我郯城劉氏大喜也!”
劉和瞬間感覺到了心滿意足,就像是劫后余生一般、又像是逃脫了什么魔掌一樣,只覺渾身輕松而心也在急速的跳動中變回了穩定的律動。
“夫人呢?”
“夫人還在歇息,郎中們正在為夫人診脈。待診脈后穩婆子們會將夫人擦洗干凈,為夫人做好月子內的一應事務。
還請君侯等婆子們忙完之后再進去,若現在就冒失失的闖進去,恐于夫人不利?!?
劉和知道穩婆的話有道理,他這身上也沒消毒、衣服上不知道有多少外面的灰塵和細菌,若是讓孕婦沾染上了,那以現在的醫療條件很可能就會一命嗚呼。
“好!好!好!
你們都有重重有賞!
知訓!且讓賬房給郎中、穩婆都安排賞賜下去!
務必保障夫人安全,待夫人出了月子,你們這些穩婆本君侯還會再行賞賜!”
“多謝君侯!君侯大恩我等必護得夫人周全?!?
且不提穩婆子千恩萬謝的下去領賞,劉和的心也算是徹底放了下來。
“君侯,還未給小世子取名呢?!?
說話的是茉莉,她并沒有稱呼這個孩子為小郎君或小公子,而是直接以小世子稱呼之。
這種試探性的小心思劉和又豈能不知?
但他確實也沒有再與別的女人生孩子而另立世子的想法,于是乎劉和這也算默認道“取名之事還是傳信于父親,讓父親來吧。
再者還需拜托父親到宗正司去給孩兒上宗籍,而后秉明朝廷請求冊立孩兒為太原侯世子。”
“君侯有心,夫人知道后定會大為欣喜。
不過小世子一直沒有名字,這也不是個長久之計。
既然君侯想來請太傅取正名以彰孝道,那不如君侯自己來取個乳名,也算是彰顯君侯為父之慈愛。
君侯意下如何?”
“你倒是有心了。
不過取乳名之事由夫人來便好,我這就不插手此事了。
畢竟幼童襁褓與總角之時,皆是由母親所養,而幼童亦更親近于母親。為孩兒取乳名之事,夫人來做更合適也。
好了,就不要多說了。你們先各自回去準備吧,夫人坐月子的一應事務、還有房間內的布置都與穩婆子和郎中問清楚后再行準備,切莫出了什么岔子!
本君侯今兒個就等在這里,待能進去看宓兒的時候,也好第一時間陪在她身邊?!?
“君侯愛妻之心,我等艷羨!”
三人齊齊對劉和施了一禮,而后便依次退了出去。
過了不多時,穩婆子從房內出來對劉和道“君侯,產房內已經收拾完畢。
現在可以進去看看夫人了?!?
劉和聞言三步并走兩步,這馬上就沖了進去。
而映入眼簾的是剛剛擦去汗水然而臉上依舊顯得十分疲憊的愛妻,劉和滿眼心疼立刻就拉住了甄宓的手。
“宓兒,今日當真是辛苦你了!”
甄宓聞言笑道“無妨的,為相公誕下一子,我也算是沒有遺憾了?!?
劉和拉起甄宓的手,小心翼翼的接過穩婆手中的帕子為甄宓擦拭起汗水道“你就好好休息,這幾日大小事情都由我來做。
你可不能在月子內傷了身體呀!
對了,宓兒啊,剛才我說要你給孩兒取個乳名,不知你有什么想法?”
“妾沒什么想法,只希望孩子以后能頂天立地為萬民造福,如山岳一般庇護我大漢子民。
那不如......不如就叫他阿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