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未央宮。
未央宮原本是長安的宮殿,在劉虞為劉協修建新宮室之時便將原本的皇宮一部分改為未央宮,另一部分改為長樂宮。
這樣一來,除卻原本的南北宮和東宮外,洛陽城內便于宮城中修建了五個宮殿。
東宮為太子準備,南宮用于后宮居住,北宮用于朝會,長樂宮用于置辦花園、御湖,未央宮用于皇帝居住。
劉協的車駕在進入洛陽時,劉虞準備了歡迎儀式。
何太后帶領著劉虞、朱儁、皇甫嵩等一眾朝廷老臣在洛陽城十里外迎接,務必要給劉協以最大的重視。
本來以何太后的尊榮,她只需要在內宮等待即可。但何氏心中不安,她畢竟不是劉協的圣母,甚至還是她毒害了劉協的生母王美人以保劉辯的皇位。
她與劉協之間的矛盾難以調和,在董卓入京前頗有種不死不休的架勢。
但事情就是這樣的趕鴨子上架,現在的大漢她就是唯一的太后、劉協是唯一的皇帝。
皇帝和太后豈能有嫌隙?
何氏無奈只好自降身段與諸位老臣一起在城外迎接劉協,何氏就不信她都已經如此作態,劉協還能找她的麻煩不成?
實際上對于劉協來說,一切的事情他都可以不管,但是何太后帶給他的仇恨他的確難以忘懷。
為大漢朝廷計,他與何氏現在不能翻臉。但若是要讓他如生母一般的對待何太后,那也是萬萬不可能的。
劉協在車駕上遠遠望見何氏的身影時,心中就升起一股莫名的煩躁感。
他不想下車,也不想面對何氏這個女人。
劉和似乎看出了劉協的猶豫,于是乎他立刻打馬上前寬慰劉協道“陛下不要擔憂,太后出城也只是向陛下表達善意而已。”
“朕知道。”
劉協只生硬的回了一句,然后便粗粗的喘了口氣似乎在排解心中愁緒。
劉協在心中默默念叨“母親,且原諒兒臣。
為大漢社稷、為天下百姓,兒臣沒法與何氏這個女人當庭決裂。待天下安定承平,兒臣絕對會為母親討一個公道!”
劉協緊了緊衣袖,用了幾乎全部的勇氣睜開雙眼直面何氏。
當車駕行至何氏面前時,劉協按照禮節下車對何氏拜道“太后!朕于長安歸來,先行拜見太后!
還望太后莫要怪罪于朕,朕當年也是為董仲穎所挾持,不得不于長安頒布了許多違逆于祖訓的詔令。還望太后莫怪,還望滾滾諸公能體諒于朕。”
劉協的話都說到這兒了,那誰還敢說半個不字?
何氏正愁沒機會對劉協表示關心,這不正巧劉協自己遞上了臺階,她哪有不下的道理?
何氏這連忙上前寬慰道“陛下可勿要如此,當年陛下去長安時才多大的歲數?
一切禍亂都是那董仲穎所劫持帶來的,怎是陛下的本心?
而今陛下已然歸來洛陽,又有諸位忠臣所扶持,想必大漢復興就在今朝。陛下且隨本宮拜見諸公后往北宮而去,今兒個是陛下第一次于北宮上朝,茲事體大陛下還是莫要慨嘆于過往。”
何太后的這番話,一半是安慰劉協要他不要給自己心理壓力,而另一半則是帶有一絲威脅的意味在其中。
她要讓劉協知道他只是個傀儡,今天是他在洛陽當傀儡的第一天,那必須要好好表現。
劉協若糾結于過往,不管你是糾結于被董卓所挾持之事,還是糾結于她何氏毒害他生母王美人的事情,這于現在洛陽朝廷的大團結環境都是沒有幫助。
何太后希望劉協明白,當傀儡你就要有自知之明,可千萬莫要與大環境作對。
何氏也是一個聰明人,更是頗有自知之明。她當然知道自己在洛陽實際掌控者劉虞心中是什么樣的形象,劉虞掌控洛陽后能給她如此尊榮,還不是看上她作為大漢唯一正統皇太后的合法性了?
如若不然,就憑她當年做的那些事情,劉虞還有容她的道理?
禍亂宮闈、蠱惑皇帝、擅自挑起朝廷爭端,這一樁樁一件件那個不是罪大惡極?
劉虞這個宗親之首,只怕早就看她不順眼很久了。而她這幾年可是學的很乖,劉虞說什么她就做什么,根本不和劉虞唱反調。
她希望劉協也能明白這個道理。
明白了這個道理,劉協就必須善待于她。
“朕明白,太后不要憂慮。”
劉協給了何太后一個“已了然”的眼神,讓何太后莫慌。
劉協是真的能壓下心中的仇恨嗎?
當然是可以的。
但他真的能忘嗎?
絕對不會。
劉協在等,他知道自己是個傀儡,所以他只能用等來復仇。
他要等劉虞和劉備這個宗親聯盟再度統一大漢后、當洛陽朝廷不需要再維持這大團結的環境后,他勢必會對何太后做出雷霆的反擊。
因為到時候他就有資格與何太后撕破臉了。
屆時不管是誰會成為新皇,他這個舊皇帝是具有極強的政治價值的。
禪讓、冊封,一切的一切都需要他來做。何太后就沒有這個政治價值了,被拋棄也是情理之中。
何太后領著劉協面見了諸位大臣,劉協一一回禮,他的這個態度讓老臣們十分滿意。
在儀式結束后,劉虞令人各自散去引劉協入宮。
“陛下!今日是陛下返朝后的第一次朝會,陛下可于北宮先召集三公九卿等要職官員商議軍政要務,待明日再召開全洛陽之大朝會,陛下感覺如何?”
劉和聽著劉虞的安排,便露出了滿意的微笑道“伯安公安排便好,朕登基雖有些年頭了,但朝政一直為那逆賊董仲穎所把持,朕實際上沒有任何的臨朝經驗。
這未來還是要靠太傅您多多幫忙呀!”
“陛下謙虛了,陛下風姿俊朗又有復興大漢之志,這一看便有人主之相。臣只做輔佐陛下之事,其余可萬萬不敢越俎代庖。”
劉和跟在二人身后,聽著二人那互相謙虛的話語便不由得笑了笑。
這要換成曹孟德的性格,估計已經是不客氣的接受劉和的夸獎了。
劉虞作為名士老臣,這還是做足了面子工程。
不過劉和知道,有的時候客氣是不能過頭的。
劉協現在是傀儡,劉虞才是洛陽的實際掌控者。必須要讓劉協時時刻刻明白現在的狀況,不可有其他心思。
跟在劉虞身后的荀諶也察覺了問題,這便立刻上前道“陛下!今兒個天色已晚,還是速速入宮上朝吧。
本來大朝會就要在卯時前召開,而如今已經是半晚,看天色都是酉時了。陛下還與太傅閑聊,豈不是耽擱了時間?
陛下莫要怪罪,臣也是有話直說。”
劉虞給劉協準備的迎接儀式持續了很長時間,這到他們入宮的時候已經很晚了。
荀諶說這句話就是要提醒劉協,不要忘了是誰迎接他回的洛陽、這洛陽又是誰來做主。
劉協聽著荀諶的話先是一愣,然后立刻換上一副微笑道“這位便是荀諶荀友若?荀侍中?”
“正是微臣。”
“很好,荀侍中為司空親近,這些年也為大漢夙興夜寐、不敢怠慢。朕十分感謝你,怎又會怪罪呢?”
聽劉協的話,他是把荀諶的提醒聽到心里面去了。那荀諶自然也沒有繼續與劉協說什么,只是默默的跟在劉協與劉虞身后不再做聲。
當眾人回到北宮時,劉協終于是能夠安然的上一次朝了。
之前在長安上朝時,那董卓對他十分粗魯。最開始時董卓還做些表面文章,在朝廷上禮節周全對他比較善待。等到后來長安、洛陽分立時,那董卓索性就是不裝了,一應軍國大事董卓連請示的面子工程都不做恨不得當場就批復下去。
而劉虞好歹是能夠給他最基本的尊榮,在洛陽上朝不僅有全套的上朝儀式,臣僚們遞上來的折子劉虞也是先請劉協過目。等劉協開口提出想法時,他才不著痕跡的進行糾正。雙方合作的十分愉快,這第一次大朝會就圓滿落幕了。
“和兒,今兒個朝會陛下準了咱們的任免之請,子龍、子洛等文武調任關中之事解決了,今后便是該如何收復關西。
莫不如遣使招撫,尤其是董叔穎和李稚然二人,要利誘之方可。”
劉和聽聞劉虞欲招撫董旻和李傕,這情急之下立刻開始勸說。
“父親,前些年涼州作亂而整個河西隴右皆不寧,羌、氐諸胡在涼州諸侯的需要下大量內遷充為各諸侯部曲。其實涼州漢人好說,朝廷只要恢復了關中生產、再以威脅利誘武威竇氏等門閥,則涼州漢人可定也。
涼州之亂關鍵在于羌、氐諸胡,其部眾雖仰慕漢家卻少沐王化,不臣之心昭然若揭。
韓文約、李稚然麾下皆半數羌、氐部曲,其本人是否為漢人更是存疑。
父親沒看朝廷詔令一下,承詔之諸侯韋元將、馬壽成,皆為士人子弟或自稱大漢列侯之后。
此事粗俗的講,涼州諸侯但凡有些見識的都知道當朝廷控制關中后他們便不可能有東進之時了。
此時他們的選擇無非再歸順與割據之間,擇歸順者皆有其利,或為大漢門閥或為將門子弟。而擇割據者,皆本土之豪強也。
換句話說,韓文約、李稚然、董叔穎這幾人就不可能歸順。務必抱著攻之而不撫的態度,絕不可與其妥協。這也是孩兒勸玄德叔父駐扎陳倉縣監視涼州的原因,若涼州有變則立刻西征滅之。”
“那董叔穎麾下胡文才、張懸之、樊庶廣這些人呢?
為父不信他們沒有投誠的想法,不先展示朝廷愿招撫的態度他們怎可能與董叔穎生了嫌隙?”
“父親,這其實不然!
就像當年孩兒招撫張燕一樣,張回云他其實有心歸順朝廷,但若是直接招撫,就勢必讓他帶著黑山軍成建制的歸順朝廷。
那到時候孩兒該如何拆解黑山軍?該如何吞并黑山軍?
能讓他張回云領著州牧或郡守的名義,于太行山兩側坐鎮一方?
若是如此,那河北大地之上可就要讓人寢食難安了。
胡文才、張懸之、樊庶廣這些人都一樣,決不能給他們保存實力投降的機會。
必須先打!往死里打!打到他們和董旻都精疲力竭為止!
屆時再以利誘之,讓他們殺董旻而歸順。這才能拆解其部眾、瓦解其勢力,到時候可直接將其人送往長安或洛陽居住,給予虛職而善待之。其麾下部眾則遣散各自歸鄉,再由朝廷統一進行招募。
涼州豪強勢大,這不是一朝一夕能形成的勢力。
朝廷從光武帝重建之后,涼州大大小小的門閥雖然沒生出來多少,但那些本地豪強可謂是如雨后春筍一般。
他們在朝廷之前還強勢的時候就敢勾結羌人和氐人各據一方,更遑論朝廷現在還算虛弱不堪,他們怎可能真心臣服?
就這么把他們原原本本的繼續安插在涼州,那還能保證他們不再作亂?
為涼州安定計,涼州豪強的整個體系必須要被徹底瓦解,方可在我軍東征時身后無憂。”
“這是不是有些太毒辣了?我記得你麾下張顯宏就是那張懸之從子,別人不說那至少張懸之你不能不善待吧?”
“父親!此事容不得半點留情!
就算顯宏為我之親信,亦不可使其張氏于涼州繼續保有私兵部曲而割據。
朝廷可以讓張氏成為門閥,可以給予其土地、地位、官職。但他們那一套涼州舊規則是該廢除了,私軍、部曲、甚至在一城一地當他們絕對的土皇帝,這種事情不是大漢國土內該有的情況。
涼州若想真正的融入大漢,那就必須適應大漢的規則,要不然他們和羌人與氐人有何異?”
劉虞聞言撇撇嘴,這還是有些不信劉和的話。他認為劉和的態度如此堅決,那還是沒把張繡當心腹。如若不然,怎可能不照顧張繡的情緒?
“罷了罷了,按你說的辦就好。涼州之事你與玄德多多上心,為父先不管了。
現在朝廷最急迫的是恢復各地的農耕,這幾年幽州、并州還有河洛的生產恢復的不錯,但關中之地殘破不堪,沒個兩三年的恢復是不可能支持對外征戰的。
這幾年你就別在太原郡駐守了,還是駐扎長安主導關中屯田吧!”
“是父親,孩兒明白。”
“好了,好了,先不說這些朝政的事情。
你母親都想你了,上次你大婚之后就去了太原郡,她都沒和你多親近親近。
今兒個回家咱們開家宴,你與你母親也多說說話。”
“明白!孩兒也想于母親膝下盡孝心,但奈何公務繁忙,這天下蒼生之事不等人。讓母親忍受思念之苦,是孩兒的不孝。”
劉和跟著劉虞回了太傅府,這一進門就看到了圣母謝氏在等他。
“母親!母親怎可出門迎接孩兒?
讓母親迎接,這是孩兒的大不孝啊!”
劉和趕忙上前抱住了謝氏,一邊拭去謝氏眼角的淚珠一邊扶著她進屋。
“哪有那么多規矩?
我兒辛苦,我這做母親的心疼你還來不及,又怎么可能說你不孝呢?
咱們快快進去,今兒個都做了你愛吃的飯菜。
還有宓兒那丫頭也從太原郡趕來了,正等著你一起吃飯呢!”
“宓兒也來了?”
劉和有些驚訝,這趕忙追問道“她是什么時候到的?”
“哎呀,就在你們報捷的那天!
為母當時給太原郡那邊去了信,說了這件喜事。宓兒那丫頭聽聞你得勝歸來喜不自禁,但又聞你卻要先回洛陽時心中思念,這便才緊趕慢趕的回來了。
那丫頭不顧即將臨盆的月份還如此折騰,你不善待人家可要遭人嫌棄的!”
劉和聞言嘆息一聲,他出征時甄宓才懷孕了不到三個月,而如今算算日子也已經是快要臨盆了。
“我知道了母親,絕不會讓你與宓兒失望的。”
眾人剛剛進正堂,就看到劉虞的三位妾室忙不迭的起身行禮。
“拜見阿郎、拜見主母。”
劉虞滿意的點了點頭,而后便叫眾人依次落座。
其實這件事上也能看出來,封建時代的倫理嫡庶并不像是現代人猜的那樣固化。
這小妾可不需要給正室生的繼承人行禮,繼承人在沒有繼承家業時,那他對于小妾來講僅僅是晚輩而已。
“宓兒!”
劉和一眼就看到了甄宓,立即上前握住甄宓的手,看著甄宓那滿臉疲憊卻又笑的開心的模樣不由得心疼道“挺著這么大的肚子來尋為夫,就這么等不及嗎?”
“相公......”
“莫要多言,你的想法為夫心中知道。只是不愿你有意外,這才言語嚴肅了些,為夫可不是怪你。”
劉和摟著甄宓落座,甚至還不顧禮節的給甄宓添了菜與蜜水道“這也都是你愿意吃的東西,今兒個就開開心心的多吃點,晚上咱夫妻二人再敘離別之情。”
甄宓也知道劉和現在需要與謝氏等人說說體己話,便笑著回答道“妾明白!”
看著劉和與甄宓那含情脈脈的模樣,劉虞與謝氏都不由得莞爾一笑。
孩子之間感情好,他們做長輩的自然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