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攻守之后，沖鋒了數個波次的曹軍緩緩撤下戰位，在徐晃的親自斷后下徐徐退入營中。

在城頭上鏖戰了一整日的呂布軍士卒，也終于得到了喘息之機。

此時，侯成正驚訝于今日曹軍表現出的作戰能力。

濮陽之戰中，他也并不是沒有跟著呂布沖殺過，可那時的曹軍還十分青澀，難以應付高烈度的戰爭。

不想今日，這約摸六千曹軍，竟在徐晃手上玩出了花來。不僅分成了多個波次輪流沖鋒，行進間還頗有章法，以至于后面箭矢幾乎難以大規模殺傷其普通士卒。

一日的防守下來，己方城頭的士卒們都已完整輪換了一輪，如今還能立在城墻上的，無不是在大口喘著粗氣。

人一旦從高度緊張的狀態下恢復過來，便難以察覺到自己外部的一些事物。

比如此刻，光通就倚在女墻后，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也顧不上離自己只有幾步遠的那口熬煮金汁的大鍋了。

他今日跟著秦峻在城墻上四處查缺補漏，還親手斬殺了一個曹軍士卒。

在自己切斷那曹軍扒在女墻上的手掌后，他便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驚惶與恐懼，重重地摔了下去。考慮到這數丈高的城墻，還有他身上那層厚厚的皮甲，眼見得是活不成了。

這給了光通極大的震撼，畢竟，這時他第一次上陣廝殺。

不像他一直追隨的秦峻，在斬殺了數個想要躍上城頭的敵軍后，仍能有說有笑地與侯成探討今日的防務。

秦峻扭頭掃視自己的部曲，今日自己手下這五百人也是通過輪換，在下午上了城頭作戰。

總體來說，在自己突擊給他們見了見血后，總算沒有鬧出將膽汁都給吐出來的笑話。

但是面對訓練有素，手持環首刀的曹軍，新卒們還是難免有些慌亂。

有些人忘記了拿長叉將云梯頂翻，有些人則忘記了自己手中的長戟，只知道呆立于某處。

故而秦峻為了給這群出狀況的新卒擦屁股，也是廢了一番功夫。

今日他親自前往最為搖搖欲墜的那段女墻，用自己手中環首刀劈死了數個敵軍，又將那云梯頂翻，才不至于讓曹軍第一日便沖上城頭。

今日一戰，秦峻麾下便有二十陣亡，數十輕傷，令他很是心疼。

侯成看出了這個初領部曲的同鄉心中小小的憂傷，出言安慰道：

“今日乃曹軍試探，若吾所料不差，接下來其定是以困為主，并不會再度發動如此猛烈的攻勢了，為崇可放心。”

是啊，曹軍可是圍了下邳整整六個月，總不可能每日都是如此高烈度的攻城之戰，那樣只怕不到一月，曹軍便要全部在這城下拼光了。

秦峻總算是舒了一口氣，侯成又道：

“或曰慈不掌兵，為崇此時再看汝那新卒，還有往日的青澀么？”

是啊，經歷過曹軍的磨礪后，秦峻發覺自己身后的許多士卒，都被磨礪出了一絲絲血火氣息來。

顯然，他們已經算是堪稱精銳的老卒了。

眼見今日曹軍不會再發動進攻了，侯成看著有些疲累的秦峻，想了想，決定換另一位軍侯值夜。

遂令秦峻率軍回營休息，明日辰時再來西城報道。

秦峻拜謝后，將疲勞了一天的士卒們送回軍營，自己騎著馬回了那三進小院。

秦峻原本還在感嘆，這院中沒了杜嬋的身影，多少是有些蕭瑟，不想自己剛剛跨入后院，便被兩個女子圍了起來。

“秦君可聽聞了今日城內流傳的消息？”

看著面前有些茫然的麋氏，秦峻不由得拍了拍自己的腦袋。

壞了，就連自己都收到了如此大的沖擊，那作為劉備原本妻妾的麋甘二夫人，又該受到多大的震撼呢？

“卿是指，劉徐州重臨下邳一事？”

還有些不敢確認，故而秦峻先出言試探道。

此時三人一同踱至廳堂，一同落座。頗有些茫然的的麋氏卻是將今日自己的所見所聞如竹筒倒豆子般給秦峻吐露了個干凈。

原來，她也是通過府中出外采買的仆婢打聽到的消息。

今日早些時候，曹軍于城外的吶喊聲使徐州城中百姓對于曹操的說法近乎路人皆知。

那婢女便也照此學給了麋氏，稱此番曹軍伐呂布，乃是為了他的賢婿劉備報仇雪恨。

麋氏與甘氏當即便被這消息所震驚，在反復確認后，二人仍有些不敢置信，故而待秦峻回家，專門來找他詢問。

“不錯，曹軍所說的緣由，確是為劉徐州報仇而來。”

秦峻示意二女平復心情，又道：

“曹軍也確實喊出了，為司空賢婿劉備報仇的說法。若是曹營不曾嘩變，那此事想來也是真的。”

麋氏感覺自己的天仿佛碎裂了。

自己姊妹二人，深陷敵軍重圍中，還在每日用心隱藏，期待著有一日帶著孩子復歸劉家，夫妻團聚。

可自己還未放棄，不想卻被這狠心的劉玄德給放棄了，他竟然又娶了曹操的女兒么？

自己明明是那劉玄德明媒正娶的妻！他在不曾與自己和離的情況下又娶了一個夫人作正妻！劉備將她置于何處？甚至都不肯給她發來一封休書么？

秦峻看著默默淚垂的麋氏與頗有些不知所措的甘氏，嘆了一聲，出言勸道：

“夫人也莫要過于傷感，許是玄德公誤以為兩位夫人已經去了，故而才在曹操的脅迫下娶了此女也未可知。”

麋氏只是不答，暗自垂淚。

她也不是沒有想過這種情況，可是即便如此，卻是又將自己至于何處呢？

曹氏雖是曹司空之女，說到底不過是閹宦遺丑之家罷了，與自己這豪商家的大小姐地位只在伯仲之間。

自己若是帶著孩兒回到劉玄德身邊，那正妻之位該是歸誰呢？

劉玄德此時寄居人下，還要仰仗曹操的鼻息，說的難聽一些，不過是贅婿罷了，他會為了自己的地位而放棄曹姬嗎？

況且，麋氏也不是一點政治也不知的傻白甜。她清楚地意識到，曹劉聯姻，必不可能是曹操單純看上了劉備的人品。

更多的，或許是曹操要借此拉攏徐州士人，同時收服劉備這一大才，這才將自己年不過雙十的嬌女嫁給了劉備這老革。

自己若是回去了，豈不是成了這條本就薄弱的聯系上那個最大的突破口？

不僅會破壞劉君可能的起復謀劃，說不得自己的性命都是問題，更有可能連累長兄。

雙目空空，麋氏一時之間竟不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