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孫皇后說這一番話的時候，語氣很平靜，甚至整個過程中都沒有絲毫的語速波動。

然而她的這一番話說完之后，李承乾卻陷入了沉默之中。

至于一旁的李泰，此時眨巴著眼睛，眼神中那清澈的愚蠢都快要溢出來了。

母子三人之間相對而坐，但是更多的，卻是沉默。

長孫皇后也并未有催促的意思，依舊是認真的做著手中的鞋子。

她在等...

“母后、兒臣知道你想要告訴兒臣的是什么。太子這個身份，在朝堂之上存在的最大意義，便是穩定朝綱！”

“有了太子，有了下一任儲君！朝臣們就會有明確的目標，他們知道誰是自己需要支持的對象，也知道誰是自己家族后續要支持的對象。”

“有了目標之后，朝臣自然會歸心一處。”

在長孫皇后的等待之中，李承乾終于還是開口了。

當然了，在母后面前，李承乾并沒有像是在李世民面前那么放肆和滿嘴的胡扯。

他的回答，很直白，也很明確。

他之所以說這些，就是想要告訴長孫皇后，他知道自己的這太子之位代表了什么。

而長孫皇后在聽到李承乾的這一番話之后，她也終于停下了手中的動作，隨后抬起頭認真的看著李承乾。

就猶如一開始，她便沒有將李承乾看做是一個孩子一般，此時的她，同樣如此。

“母后，兒臣知道，自己在朝堂之上如今最大的作用就是穩定朝臣的心。”

“若是兒臣辭去了太子之位，那很多朝臣難免就會產生一些別樣的情緒。”

“可是....兒臣卻也有必須辭去太子之職的理由...”

聽到李承乾這么一說之后，長孫皇后自李承乾今日入大殿之后，第一次表現出了疑惑的表情。

“必須辭去太子之位的理由？”

長孫皇后呢喃了一句之后，那貴氣而柔和柳眉微微皺了皺。

很顯然，她并沒有理解李承乾這話的含義。

“能和母后說說你的理由嗎？”

詢問一句之后，她便也不再言語，只是默默的看著已經長大的兒子。

期待著他接下來的話語。

“母后，兒臣的理由其實很簡單。”

面對自家母后的詢問，李承乾深吸了一口濁氣之后，咬了咬牙，將自己內心的想法說了出來。

“父皇他太年輕了，而且光芒也太耀眼了！兒臣現在是太子，將來還是太子...父皇虛心納諫，甚至常常因他人指出自己所錯為幸事！”

“胸懷之寬廣，作為帝王，實屬古今罕見、前不見古人，后也不會再有來者！”

“而我作為儲君、在父皇的光輝照耀之下，感受到的卻只有壓力！莫大的壓力！”

“父皇現如今身體正值巔峰，在位預計也是二三十年以上、而我這個太子，也需承受壓力二三十年！”

“期間，要接受來自臣子的批評教育，要接受來自兄弟們的覬覦、還需承受來自父皇的壓力和期盼。”

“母后，兒臣對自己很有信心！在這樣的壓力之下度過三十年以上，就算是兒臣將來繼位了，也必然會放縱自己，努力做一個昏君，甚至暴君、以此來釋放這二三十年的壓抑！”

“當然，最大的可能就是，兒臣會因承受不住壓力，提前開始放縱，然后被父皇罷去太子之位，最終身死。”

“又或者，兒臣不甘寂寞，鬼迷心竅之下，造反奪君位！最終兵敗被殺！”

“母后，不論是哪一個結果，都不是兒臣想要的。”

“所以，在兒臣看來，此時辭去這個太子之位，對兒臣而言，便是最好的結果！”

“...”

李承乾的聲音并不大，但是他的語氣卻顯得格外的自信與從容！

尤其是在說到，他對自己有信心的時候。

這話聽的一旁的李泰目瞪口呆！

他還是頭一次見有人能把自己管束不住自己，說的如此清新脫俗，說的如此自豪從容的。

在李泰看來，他大哥剛才的那話就好比在自豪的告訴其他人‘大家放心，我一定會辜負大家的期望的’一般。

“大哥...青雀算是發現了，最近的你，在讓人失望這一塊上，從來沒讓人失望過！”

沉默良久之后，李泰是真不知道該說什么才好了。

而面對自家老弟這滿是贊許的話語，李承乾自然是悻然的接受了。

“青雀放心，只要你努力學，遲早也能和大哥我一樣優秀的！”

“你這是聽不出來我這是在損你嗎？”

...

長孫皇后看著還有功夫相互打趣的李承乾與李泰兄弟二人，她久久都未曾開口。

其實長孫皇后的本意是，將李承乾叫來，然后自己好好和她談談的。

可是讓長孫皇后沒想到的是，當她真的和李承乾談過之后，她卻不知道該如何去反駁李承乾的話了。

而且由于她出于對兒子的尊重，李承乾所說的每一句話，長孫皇后都十分認真的去思索和考慮過了。

然而一番考慮下來之后，長孫皇后卻發現，自己越發的無言以對了。

李承乾身為太子，將來必然會成為群臣矚目的對象。

而加上他父皇心胸寬廣，喜臣諫言，哪怕是直諫、他都能容忍，并且反思自己。

然而他這么做，卻也必然會帶動朝堂風氣，言官諫言，言辭將會越發激烈。

李世民能承受的住，是因為他是皇帝，他只需改錯就是。

而若是這些諫言落在還是太子的李承乾身上，他真能承受的住嗎？

要知道，他要承受的，可是隨時會因為某臣子諫言，而直接丟掉太子之位的風險啊！

而且兄弟覬覦...這件事雖然長孫皇后很不想去承認。

但是她卻也清楚，生在帝王家、面對那天下共主之位。

親情、似乎也就不那么重要了。

“母后，兒臣可以先告辭了嗎？算算時間，父皇該來了。他今天還在氣頭上，這時候要是抓住兒臣、兒臣怕是吃不了、估計也別想兜著走....”

在長孫皇后陷入沉默的時候，李承乾的聲音也再次響了起來。

而且這一次，他的語氣都不由變的有些焦急了起來。

聽到他這么說之后，長孫皇后也總算是從思緒中掙脫了出來。

神色有些復雜的看了看急不可耐的兒子之后，她最終還是笑著伸手摸了摸李承乾的頭。

“先回去吧，你的事情，母后會和你父皇說清楚的。”

“哎哎！多謝母后、兒臣告辭！”

聽到自家母后的這話之后，李承乾頓時麻溜的從地板上爬了起來。

隨后一把拉起一旁的李泰，滿臉堆笑的對他說道。

“青雀啊！走，咱們兄弟去你寢宮敘敘舊去。”

“啊？...不是！我..我不想去行不行？”

“你覺得嘞？君子一言，駟馬難追！人無信而不立、這些難道還要大哥教你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