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的問題是，大家都不敢挑明。

陳平安的實力他是見過的，境界雖然不高，但那一手刀法著實兇悍，一旦打起來，陳平安指定打不過這么多人，而他們兄弟倆，八成也得死。

死并不怕，但不是現在！

眼瞅著殺局一觸即發，秦福嗣突然喊道：

“圣使不可！圣火殿氣息濃郁，只怕提前喚醒鬼王。今日時辰未到！”

陳平安冷笑一聲：“果然還是你聰明！”

說完當先跳出墳坑，向著大路的方向急奔。

果然，剛跑了三步，便聽到秦福通在身后大喊：

“殺了他！”

然而陳平安圓滿境界的游鴻身，快如鬼魅，不過盞茶時分，便甩掉了尾巴，躲了起來。

他繞著鄉鎮外圍走了一大圈，又悄無聲息地回來，在一個空宅里藏了一會，等夜幕再次降下，黑黢黢的天上彌補烏云，看不到月亮。

小池鄉現在并不安寧，街上不停有人來來回回地跑，側耳聽去，似乎是丁文彥失蹤了。

陳平安暗暗給那個耿直的兄弟點了個贊。

明哲保身、審時度勢從來就不是什么壞詞，只要知道自己的目標是什么。

丁文彥沒被抓住，陳平安的圖謀就沒有白費。

百余戶農人在如今的小池鄉，也算是一股龐大的力量，丁文彥若能將其串聯起來，運用得當，未必不能端掉這窩惡賊。

稍微休息后，陳平安又摸黑回到了古槐樹旁邊。

此時新墳周圍火把影影綽綽，亮如白晝。

坑里發出的陰氣與嚴寒的天氣融在一起，并不顯得突兀。

三十余人圍著墳坑，有的脫了衣服露出厚實的脊梁，“嘿喲嘿喲”地抬了一具黑色棺材，正地往坑下放。

古槐樹離新墳不過數十米，陳平安趁著眾人無暇顧及，閃身鉆入樹洞，在槐玉的幫助下，完美地掩藏起來。

樹洞里面有一個小小縫隙，可以看到外面的所作所為。

事實上，看與不看都無所謂，反正一會是要搗毀的。

這時，樹洞的內壁上顯出一張臉，云尖巧額，粉嘟嘟的嘴臉。

這一幕明明十分突兀，卻又感覺和諧，這種矛盾的感覺同時存在。

槐玉眨了眨眼睛道：“身份暴露，差不多前功盡棄，但你似乎一點都不感到氣餒。”

陳平安搖了搖頭道：“并沒有前功盡棄，丁文彥現在還沒被抓到，而且你也在幫我，不是嗎？”

槐玉道：“說的也是，那你接下來準備怎么做？”

陳平安道：“今夜就干兩件事情，第一毀掉這狗日的鬼王冢，第二找到秦福通，問出命魂的下落，然后殺了他。”

槐玉問道：“你為什么要做這件事情？”

“什么事？”

“破壞小池鄉的祭祀……你可能會死！”

陳平安不假思索地說：“因為我妹妹在這里啊！”

“妹妹？”槐玉作為一個樹精，臉上露出向往的神色：“有一個哥哥的感覺，應該很好的吧？”

“那得問她，不過我可以告訴你，有個妹妹的感覺很好！”陳平安笑道：

“那你呢，又為什么參與進來？丁文彥？”

“丁文彥？”槐玉搖了搖頭：“我不為別人，只是為了自救。”

陳平安目光詫異，按照他所了解，樹精之類的存在要誕生靈智是極為困難的事情，可一旦產生靈智之后，它們的壽命將會十分悠久。

一方面因為樹的本質，只要本體沒有被連根拔除，都能循著根莖繼續生存下去；

以后隨著實力提高，他們會逐漸脫離本體的禁錮，或者附著到其他植物上，繼續生存下去，或者練出化身，徹底擺脫根莖的桎梏。

而眼前這株槐樹，雖被燒過一次，但枝干虬結，不像是短命的樣子。

于是問道：“能說說嗎？”

槐玉點頭，說道：

“我生在小池鄉已經三百多年，九年前產生了靈智，那時有個婦人在樹枝上掛了一條白綾，就是丁文彥的娘親，她把白綾套在自己脖子上，舌頭吐出了好長，臉都變成了醬色，快要死了。我看她可憐，就救了她，后來她就把我叫做槐婆婆。”

“再后來，鄉里的人開始給我供奉瓜果，我吃過幾個，真的很甜啊。他們大多數都會許下愿望，我會盡我所能把他們實現。但也只是小部分，很多愿望我無能為力，于是他們就開始不那么友善了。”

“前年饑荒，富戶搬離小池鄉，剩下的都是一些可憐人。去年秋天，鄉親們存糧已經吃干凈，莊稼更是顆粒無收，他們吃光了我的葉子，甚至連我的樹皮也吃掉了不少！”

陳平安點了點頭，大概能理解槐玉的感受，并未插話。

很多精怪都是這樣的，最初誕生靈智之時，對人類世界的倫理道德心懷敬畏，會想辦法通過行善給自己積陰德。

生存環境越接近人類，這種特性便越明顯。

前世的很多志怪小說里面，真正的狐貍精反而比很多人類更有情，更懂廉恥，就是這個道理。

但精怪很快就會感受到人類的貪婪、惡念，這些負面的反饋一點點地侵蝕精怪的心靈，最終讓它們走上惡路。

其實不光精怪，人類本身又何嘗不是？

很明顯，現在的槐玉已經到了一個分叉口，從對倫理道德的向往，開始轉向對人性的失望。

槐玉繼續說道：

“再后來，我看到幾個男人，殺了一個孩子，煮了吃，剩下的骨頭就埋在了樹底下！我想懲罰他們，可是我不敢，一旦傷害了人類，我會受到陰司報應！”

“陰司？狗屁的陰司！”陳平安冷笑一聲：“地獄空蕩蕩，妖魔在人間！”

“是啊！”槐玉也頗為感慨：“后來又有好幾個人被吃掉，我最終沒有忍住，用枝條勒死兩個人……我不應該殺他們，他們行惡自有惡報，我不該去管！”

陳平安看著她那張小臉，有懊悔但更多的是迷茫，于是說道：“他們該殺，因緣果報可能有天道，但是非善惡更多在人心。”

槐玉感激一笑：“前些日子，秦福通來找我，讓我幫他做事，我拒絕了。他便說我是殺人的惡妖，在樹底下埋了個法陣，把我困在這里，然后放火燒樹。我雖然挺過來了，可現在也只能裝死！”

陳平安問道：“你為什么不殺了他們？”

槐玉道：“那個法陣十分厲害，我的妖力無法使用！”

陳平安詢問了陣法的關節，又細細感應一番，便鉆出洞去。

他從懷里取出一塊碧綠色的石頭，道正司習慣把這石頭叫做“鬼親戚”，對異常能量波動十分敏感，在盯梢詭異的時候十分有用。

在樹底下摸索片刻后，石頭突然發熱。

于是陳平安用刀向下挖了一尺深，摸出來一截堅硬的木頭，觸之冰寒，也不知是何物。

無相刀削鐵如泥，當者立斷，木頭中間滲出紅色的汁液，散發著惡臭。

于此同時，周遭天地似乎發生了無形的變化。

陣破了！

“謝謝你！”槐玉探出頭，說道：“你真是個好人！”

于此相應的，系統提示響起：

【完成打卡任務，獎勵功法：玄胎九劫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