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時分，維爾坎多郡東部上空彌漫了許久的陰云，終于是化作了雨水落下，淅淅瀝瀝地織成薄薄的雨幕，被寒風吹動著，如同紗簾般起伏。

伯特萊姆家的公館，道格拉斯伯爵看著會客廳內坐著的黑袍光頭老者，臉上寫滿了緊張。

“敢問大人，拉扎里克大人怎么說？”

盡管在維爾坎多郡，伯特萊姆家族已經是最強盛的家族。

但是，道格拉斯很清楚，比起他的靠山、克洛帝國的宰相拉扎里克·烏爾諾夫，他的家族什么也不是。

甚至，伯特萊姆家和他能走到今天這一步，全都是仰仗拉扎里克大人賞識！

苦痛哀泣教會的合作對象，也并非他這個伯爵，而是拉扎里克！

所以，格奧爾吉大主教死去的消息，自然讓道格拉斯異常惶恐。

尤其是拉扎里克派來的這位老者——雖然穿著樸素的黑袍、腦后的哭泣眼眸印記也看著很平常。

但道格拉斯認得出來。

這位是“苦痛哀泣”的牧首主教，在苦痛哀泣已是一人之下的存在，實力更是恐怖。

看著惶恐的道格拉斯，老者平靜地開口。

“無需擔心，伯爵，拉扎里克閣下沒有責怪你。”

“根據格奧爾吉的尸體判斷，他最后遭遇的，恐怕是‘血與影’的人。”

“而格奧爾吉面對對方毫無反抗之力……‘血與影’中能做到這一點、又身處克洛帝國的，恐怕只有‘碎顱魔女’卡米莉婭了。”

牧首主教說出的話語，讓道格拉斯無比震撼：“碎顱魔女卡米莉婭？！她不是才刺殺了大皇子，為何會……”

老者輕輕頷首：“因為她來到維爾坎多的理由，和刺殺大皇子一致——‘血與影’也是為‘殘頁’而來的。”

聽完這些后，道格拉斯反倒是松了口氣。

既然是“碎顱魔女”來了，那這事兒可就怪不得自己了！

“想不到連‘血與影’也知道了殘頁的事情，”道格拉斯站起身來，“不過既然您來了，‘血與影’也不足為慮。”

“我為您準備了歡迎晚宴——管家，宴會廳布置的怎么樣了？”

十余分鐘之前，在牧首主教剛到時，管家就說去看看宴會廳布置得如何了。

但奇怪的是，他的聲音回蕩在宅邸里面，卻并沒有得到回應。

道格拉斯有些尷尬。

“那個，可能他在忙著布置宴會廳……我們自己先過去吧。”

這位牧首主教倒也不是很在意，他站起身就跟著道格拉斯的身后。

會客廳到宴會廳要穿過一條長長的走廊。

一路上，道格拉斯領著苦痛哀泣的牧首主教，越走越覺得奇怪。

怎么一個人都沒有？

仆人呢？管事呢？雜役呢？侍衛呢？

其他的家族成員呢？

就連牧首主教也微微蹙眉：“伯爵，你家中的宅邸，為何一個人也見不到？”

整座宅邸里莫說人影了，連動靜都聽不到一點！

唯有窗外的風雨聲透過窗戶縫隙漏進來些許，卻讓整個宅邸顯得愈發寂靜。

“我也不知道啊，可能都在宴會廳吧……”

道格拉斯心里愈發沒底。

雖然身邊就站著位強大的超凡者，他覺得自己不應該害怕……

但是道格拉斯還是忍不住心底發毛。

他加快了步伐，三兩步走到走廊盡頭、推開了宴會廳的大門……

映入眼簾的，是溫暖而溫馨的宴會廳。

長桌上的桌布一塵不染，燭臺上的蠟燭全部換新、燭影搖曳。

兩旁的十張位置上，坐滿了伯特萊姆家族的成員——他們身穿正裝、正襟危坐。

但是……

這些人全部死去多時了——每個人的口鼻之處都有鮮血滲出，模樣煞是駭人。

道格拉斯看清楚這一幕，差點嚇得跌坐在地上。

“我的天啊，這是……發生了什么？！”

他幾乎要驚叫出聲。

而一旁的牧首主教伸手扶住道格拉斯，看向了整個宴會廳之中唯一的活人。

穿著女仆裝、坐在首位的銀發少女。

牧首主教認出了對方，沉聲開口：“‘碎顱魔女’卡米莉婭？”

“你重傷未愈的情況下，竟然還敢主動找上門來。”

卡米莉婭抬起頭，也傲然看向牧首主教。

“我有什么不敢，你好像……也不過是個六階吧。”

道格拉斯此刻終于回過神來，他剛才的驚駭和恐懼，這會全部轉化為了憤怒、痛苦和仇恨。

“碎顱魔女卡米莉婭，我與你無冤無仇……你為何要殺掉我的家人？！”

“你只是為了‘殘頁’而來，為何要這么殘忍！”

坐在長桌前的，有他的妻子、兄弟、叔父、侄子……

道格拉斯伯爵再如何陰險老辣，他終究也是個有血有肉的人。

至親離世，幾乎讓他陷入了無比的悲愴之中。

卡米莉婭看向了他，微微嘆息。

“道格拉斯·伯特萊姆，更正你兩點。”

“首先，我和你有仇——你今天早上剛剛派人來刺殺我和我的丈夫路希·奧林索斯。”

道格拉斯聞言有些愣住：“什么？你就是那個什么米婭·奧林索斯？”

卡米莉婭沒有理他，繼續說了下去。

“其次，我也不是為了什么‘殘頁’來的，我都不知道你在說些什么……當然，我來這里，甚至都不是為了報仇。”

卡米莉婭說著，道格拉斯伯爵更加被這冷漠的語氣所激怒。

“那你為什么要殺掉他們？！”

他低吼著，卡米莉婭從主位上站起身，指著右手邊穿著華麗的貴婦，冷聲開口。

“新歷725年開始，你的妻子海麗·伯特萊姆利用你的影響力成立了人口販賣組織，十五年的時間里，由她經手的人口販賣多達二百六十起，其中大部分都被苦痛哀泣的拿去做了‘儀式耗材’。”

接著，她走到了旁邊留著小胡子的中年男人面前。

“新歷731年，你的叔父皮諾魯克·伯特萊姆派人殺掉了兩家不肯出讓土地給你們的農戶，那片土地后來蓋上了一片酒館和旅店，那兩家農戶的尸體就埋在地基里。735年和737年，你兩次上調稅率時，他也替你處理了許多工匠、農戶的抗議者，帶頭的處死了十余個，打傷的有數百人。”

隨后，她又走到了個死去的年輕女人面前。

“這位是你的妹妹，她替你在維沙堡城經營酒館等產業，同時也在做皮肉、地下賭場和放貸生意。而因為她所經營的產業家破人亡的，大概也有數百人。”

卡米莉婭一個個走到伯特萊姆家族死去的成員前，悉數著他們的罪行。

而道格拉斯伯爵終于忍不住了。

“夠了，這些死的，不過都是些最低賤的賤民……”

“正因為你和你的家族成員都這么想，所以你們才都死有余辜！”

卡米莉婭厲聲開口。

道格拉斯伯爵看著卡米莉婭的模樣，近乎咆哮著說道：“你這個蠢女人，這些就算我們不做，也會有其他貴族要做的！這個世界就是這樣運轉的！你懂些什么……在克洛帝國成立之前的帝國，也是這么做的！”

卡米莉婭看著他，眼神堅定。

“是的，所以我要殺光世界上所有的貴族、砸碎這個畸形運轉的世界，讓它正常地運轉起來。”

“帕爾的貴族、克洛的貴族……還有你們的大皇子，我會力所能及地把你們所有蔑視平民性命的貴族殺干凈，然后把你們掠奪來的財產重新分配給平民，讓這個世界變得‘正常’起來。”

道格拉斯伯爵語塞了。

他看著自己死去的家人，心中突然升起一陣悲涼。

“你管剛才的那些叫‘正常’？！血與影……你們真是瘋子，你這個瘋女人！我的家人竟然會死在你這種瘋子手里，你真是徹頭徹尾的邪教徒！”

他崩潰而語無倫次地說著，看向了一旁的牧首主教。

“大人，我已別無他求……幫我殺了這個瘋子！”

苦痛哀泣的牧首主教頷首。

“這本就是我來的目的，伯爵閣下。”

“更何況，您的苦痛我感受得到——它非常強烈，值得我為您出手！”

說著，這牧首主教向前一步。

他腦后的眼眸印記，一滴淚水滴落。

隨后，上百只哭泣眼眸印記浮現在了牧首主教的周身。

洶涌的悲哀魔力從靈界噴薄而出，沒有任何樂器奏鳴，但宏大而肅穆、讓人控制不住潸然淚下的哀樂聲音卻響起。

受到這氛圍感染，原本就因為死了全家而悲傷的道格拉斯伯爵，此刻更是潸然淚下、肝腸寸斷。

“主教閣下，殺了她……你能殺了她，對嗎？！”

道格拉斯伯爵流著血淚哀嚎道。

牧首主教感受著蓬勃的悲哀魔力，眼角也流下來兩行清淚。

“會贏的。”

他的聲音哀傷，但卻十分堅定。

卡米莉婭的目光，也落到了苦痛哀泣的牧首主教身上。

“老登，你也少在這里給我神神叨叨的！”

“你們反人類反社會的邪教徒，我也是一樣的殺！”

卡米莉婭說著，手中凝聚出了黑色的戰錘。

而那牧首主教也高聲吟唱起來。

“哭泣之神啊、悲憫的主啊，請您警醒這世間愚昧的世人，一切皆是虛幻與虛妄，唯有苦痛與哀傷才是唯一的真實！”

他說著，張開了雙手，身后墻壁上數千只哭泣眼眸的印記亮起。

不僅是宴會廳，整座伯特萊姆家的公館和莊園內，都有著數不清的哭泣眼眸印記浮現。

這些是“苦痛哀泣”的人數十年來刻印在這里的，此刻悲哀魔力的濃度再上一層，甚至比“苦痛哀泣”的很多據點和教堂，更加接近哭泣之神的國度！

卡米莉婭手中剛剛凝聚出來的碎顱戰錘，甚至直接消散了！

她的魔力被壓縮到了極致，與靈界的溝通幾乎斷絕。

因為這里是屬于“苦痛哀泣”和悲哀魔力的圣域！

“‘碎顱魔女’卡米莉婭，縱然你是圣者，也不可能在此處擊敗我！”

“除非，你的神親臨此處。”

那名牧首主教傲然開口。

而此時……

“阿秋！”

推著小餐車從廚房走向宴會廳的路希，打了個噴嚏。

“誰又在背后議論老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