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猛離開晉軍轅門,一路馬不停蹄直奔營外的乞活軍營地而來。
他一掀開自家的帳篷,果然看到了薛強百無聊賴的倚靠在自己的床上,翻著他的書籍。
薛強瞧見王猛一臉焦急之色,笑著問道:“怎么,終于得遇明主,喜不自勝?”
“啊呸,”王猛啐了一口,道:“什么明主,我看他是陰曹地府的十殿冥主。”
“哎喲,評價這么高?!毖娮鹕碜樱溃骸霸敿氄f說?”
王猛走到帳門口,向外張望一番,小心的拉攏門簾。
這才走到薛強旁邊坐下,小聲道:“你知道桓元子他家出何地?”
薛強一愣,說道:“世人皆知他們桓家出自宣城萬寧縣,其父桓彝是八王之亂時的一名小吏,平定王敦之亂時,累功受封萬寧縣男?!?
“這便是他們?nèi)f寧桓氏的由來,有什么問題么?”
“嘿,什么問題?”王猛冷笑一聲道:“哪兒都是問題?!?
“按道理講,他們桓家世受國恩,此時縱然是大權(quán)在握,有野心問鼎天下,也不應(yīng)該對司馬晉朝心懷怨恨,對吧?”
“怎么這桓溫對司馬家心懷不忿?”薛強疑惑道:“可能是求而不得,野心太大罷了?!?
“不忿?”王猛又是冷笑一聲道:“你可知道我與那桓溫見面,他都問了我一些啥問題?”
“什么問題?”薛強問。
“他問我說,自己領(lǐng)大軍在外,朝中世家卻多方掣肘,應(yīng)當如何應(yīng)對……”王猛道。
“這很正常啊?!毖姷?。
“別插嘴,你聽我說下去?!蓖趺筒荒蜔┑溃骸叭魞H僅如此只能說明其人野心勃勃,不能說明其他。”
“只不過后來,他又問了我,那曹公與司馬宣帝在世時具未稱帝,后世評價兩人又有何不同?”
“他說道,當年的曹公只是進位魏公,天下士子就多有責(zé)難?!?
“而司馬宣帝發(fā)動高平陵之變,擅殺國之重臣,野心昭然若揭,后世史書卻未指其非。”
“可見這世間之事,并非是以德行說是非的,唯有成敗可論英雄?!?
薛強緊緊鎖著眉頭道:“我還以為他想當曹公,看來他是想效法司馬宣帝啊?!?
“只怕不是想效法司馬宣帝,而是想讓他們河內(nèi)司馬也嘗嘗當年宣帝帶給他的痛苦!”王猛森然道。
“何解?”薛強剛一問出聲,心中便升起一絲明悟:“莫非他們桓家……”
“十有八九!”王猛肯定道。
“他們桓家根本不是出自宣城萬寧縣,而是來自沛郡龍亢縣!”
“乃是當年高平陵之變中被夷滅三族的龍亢桓氏之刑余殘族!”
“嘶~,”薛強倒抽了一口涼氣,開口道:“好家伙呀好家伙!”
“這么說來,他們司馬家是弄了一個索命的煞星,還當做保護神般供了起來?!?
“江左朝廷的前途不亮了啊?!毖姼锌馈?
“我當時也是嚇了一跳,好懸沒繃住,差點叫他們看了出來?!蓖趺蛧@道:“只是這樣子,我出仕之路又少了一條?!?
“我既非胡人,又非名門,本以為桓家這樣的初興小門才是我的唯一道途,卻沒想到……”王猛一臉失落。
天地蒼茫,他感覺自己像是一個孤身旅人,不知路向何方。
這一身所學(xué)也不知要什么時候才能展現(xiàn)在世人面前。
薛強瞧出了他的失落,也不安慰,反而打趣道:“要不師兄你干脆來我們薛家當個客卿?!?
“到時候咱哥倆以一隅制天下,給這世間人整個天大的活!”
“你可拉倒吧你?!蓖趺徒兴霍[,胸中郁結(jié)之氣煙消云散,雖是心懷感激,卻還是出口揶揄道:“你們薛家在關(guān)西六姓中排倒數(shù)第一。怕是活沒整起來,先把自己給整死了?!?
“哎~,瞻前顧后不是大丈夫所為。”薛強笑道:“咱哥倆是今世的祖逖與劉琨,要是不做這天下間最難的事,豈不是白來這人間一趟?”
“更何況,還有文昭夜那小子呢?!?
“對了!”王猛一拍大腿道:“昭夜那小子呢?這都什么時辰了,他又跑什么地方野去了?”
說曹操,曹操……死了很久,這會應(yīng)該到不了。
到的是文熠和王薔。
后面還跟著郗超。
文熠一掀簾子,就看到師父一臉怒容的瞪著自己,小師叔坐在一邊幸災(zāi)樂禍。
他急忙做出欣喜的表情道:“師父,我找您半天啦?!?
“這位是高頻吸草家的吸草兄,名門來的?!?
他一把拉過高出自己一個頭的郗超擋在身前,忙不迭的介紹道:“人家現(xiàn)在是征西將軍府掾,特意來求見您的。”
郗超被他的胡言亂語弄的好不尷尬,拱手行禮道:“在下是高平郗氏,郗超。特來拜見先生。”
王猛一聽這名字便是一驚,連忙起身還禮道:“莫非人言盛德絕倫郗嘉賓,便是閣下?”
“正是區(qū)區(qū)在下?!臂t遜道。
乖乖不得了,這人的名聲可比他自封的什么鳥毛“華陰孤峰”要響亮的多。
王猛不敢怠慢,連忙起身相迎。
見躲過一劫,文熠躡手躡腳的便要悄悄溜走。
里面薛強一見沒熱鬧可看,自己這位師兄又要會見貴客,干脆站起身來向二人告辭。
他上前一把揪住了文熠的耳朵,提溜著他就往帳外走去。
王薔吐著舌頭連忙跟了出去。
“疼疼疼,要死要死要死!”出了帳篷,文熠一疊聲的亂叫,“師叔放手,別人看著呢。”
薛強一看帳門外還老老實實站著一老一小倆人,老的似乎還是佛門高僧。
僧人面前,自己不能失禮,他只好松開了文熠的耳朵。
文熠逃出魔掌,連忙跑到兩人面前介紹起來。
他雙手向年老的僧人一引道:“這一位是當年的漢家英雄祖逖的嫡子祖重道,這趟來是準備和晉軍一道回南邊的?!?
薛強聞言肅容道:“想不到祖豫州居然還有血脈流傳,果然是老天有眼。祖大師您好?!闭f罷,深深施了一禮。
祖重道慌忙還禮道:“先生禮重了,我只是一個在亂世之中茍活的老僧,不敢再用家門的姓氏,也不敢妄稱什么大師,先生叫我慧行便是?!?
薛強道:“祖豫州英雄了得,他的后人當?shù)闷鹑魏螡h人的一禮!”
祖重道聞言,也不回話,只是搖頭嘆息不止。
文熠雙眼亂轉(zhuǎn),見二人無話可說。
立時又指向了一邊的小男孩道:“這位是祖豫州的嫡孫。”
他眼珠子一轉(zhuǎn),補充道:“小師叔您不是一直在尋找傳人么?經(jīng)過侄兒我多方試探,這孩子無論天資稟賦,皆是不二人選?!?
???他話一出口,所有人都齊刷刷的看向了他。
王薔心想:好像劇本上不是這么寫的吧?
文熠悄悄走到祖重道身邊,低聲說:“我?guī)熓迨翘煜缕娌?,關(guān)西薛氏嫡子,道門魁首的關(guān)門弟子?!?
“有他做宗兒的師父,比你們逃來逃去的要好的多?!?
祖重道聞言,默不作聲。如今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為求活命,拜人為師又有何不可?
小男孩一臉懵逼,左顧右盼。
文熠拿出長兄的派頭,上去就是一個爆栗,道:“看什么看,還不快叫師父。”
“慢來,慢來,慢來。”薛強連聲道。
他想:你這小子為了逃避懲罰,什么招都能想的出來。咱師門收徒豈是這般兒戲的?
薛強走到小男孩面前,和氣問道:“你叫什么名字呀?”
小男孩抱著腦袋,哭喪著臉道:“弟子姓祖,單名一個宗字。”
薛強聞言,好一陣沉默。
半晌他才轉(zhuǎn)過臉來,斜著眼睛對文熠說道:“小兔崽子,師叔往日待你不薄,你為何要找人來消遣師叔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