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延烈一臉興奮的跑回了文熠面前，高聲叫道：“我……我做到了！”他的聲音有些顫抖。

就在剛才，他在兩名乞活護衛的協助下，殺死了一個氐秦的士兵。

護衛非常湊趣的斬下了敵人的腦袋，連著頭盔一起送了過來。

作為這位小公子初陣的首殺，他覺得這孩子肯定會希望留著這顆首級。

文熠沉默的看著面前的人頭。

對方是一個四十左右的中年漢子，五官因為痛苦而扭曲，但還是可以明顯的看出氐人的相貌特征。

他順著人頭的臉孔向上看去，想要強迫自己接受面前的這一切。

當目光落到頭盔上的時候，他再也忍耐不住，轉身嘔吐了起來。

他看到了人頭盔纓一角露出的黑色頭巾，上面繡著一朵白色的小花。

是他的女兒？還是他的妻子？

文熠一邊吐一邊想著：都不重要，如今已是成了一個孤兒或者一個寡婦，他的人生已經終結，他的家庭已經破碎，是自己的師弟親手做的。

他扶著身邊護衛的腰，抬起頭來，茫然的雙眼對上了祖延烈關切的目光。

他甚至不知道該怎么和對方開口說話。

祖延烈先開口了：“師兄，你還是第一次見到死尸么？”

“我第一次也有些惡心，但是很快就習慣了。前幾年饑荒的時候，到處都是餓死的人。”

“不過他們干巴巴的，不像現在這么血腥。說實話，我剛才也有些不習慣呢。”祖延烈勸慰道。

“可是他們不死，死的就是我們！”他的語氣變得堅決：“祖父發下宏愿，要光復河山，我豈能讓他蒙羞！”

你有大志宏圖，可我他媽算什么？我只是來旅游的呀。

文熠有點受不了。

這里和他幻想中浪漫的鐵血戰場大不一樣，他意識到了這里的每一條生命，背后都有一個家庭，有等著他們的人或者是他們在等著的人。

他現在如果能取消這趟旅行服務的話，一定會毫不猶豫的同意，哪怕因此失去了自己抵押的房產，也在所不惜。

可惜他不能。

不僅如此，他還意識到了要在這亂世之中活下去的成本是多么高昂。

運氣，努力，天賦缺一不可，僅僅是為了活下去。

在他出發的世界里，缺了這些，無非就是窮困潦倒，出了任何事情只能去苦捱。

而在這里，哪怕是運道差了點，可能下一秒就死了。

文熠想道：在這亂世之中，那些能夠名留青史的大人物，可能并不是什么真正的絕世之材。

而那些真正的絕世之材，恐怕在被人發現以前，就已經死在了某個不知名的角落里。

現在既然自己回不去了，那么也只能盡力讓自己活著，至少要作出努力的樣子。

文熠定了定神，再次看向前方戰場。

乞活軍的外圍八陣已經輪了兩遍，李桂手上的中央三陣也已經派出一隊替換下了戰損較大的一支隊伍。

自己這邊損失了兩三百人，對面的戰損起碼翻倍。

秦軍顯然意識到了，這一群征衣殘破的老兵，遠遠比看上去的要強悍的多。

這一個圓陣，也正是晉軍中一塊最難啃的硬骨頭。

對方的指揮官開始有意識的將乞活軍的圓陣，和晉軍的右翼部隊剝離開來。

源源不斷的秦軍士兵從兩軍的縫隙間擠了進來。

他們將乞活軍包圍起來，卻不急于進攻，似乎在等待什么。

文熠很快就知道了他們在等什么。

隨著隆隆的馬蹄聲，一面黑底金字的九斿（you）大麾迎風招展，一個碩大的“苻”字在月色下熠熠生輝。

氐秦大單于符萇所率的宗室親衛終于來了！

……

苻萇在大軍的簇擁下，策馬緩步前行。他身著一身華貴的鱗甲，一襲猩紅大氅在夜風之中飛揚，獵獵作響。

符萇年輕的臉上，有著與年齡不符的堅毅神情。他很早就注意到了這里的戰局變化。

這些如同叫花子般的老兵，表現出了出乎意料的執行力和無畏的戰意。

晉人里面什么時候多了這樣一支部隊？

符萇心想：僅僅是一個簡單的八門圓陣，居然在我大軍壓迫下撐了這么久。

這根本不像南朝那些貪生怕死的世襲軍戶所為。

倒是像那些在江北之地刀口上討生活的流民軍戰法，而且是其中的翹楚。

可晉國那邊已經有很多年沒有接收過北地流民入境了。

莫非是桓溫剛剛雇來的軍隊？可是我也沒聽說過有什么知名的流民軍在長安附近出現啊？

符萇有些疑惑，但并不打算深究。

無論來者是誰，也不可能在我苻家血誓勇士的刀下求生！

他有這個自信。

自永嘉年間大亂開始，祖父苻洪率領血誓衛離開西戎故鄉，與天下群雄逐鹿中原。

這四十多年來，所向披靡，凡是血誓衛出現的戰場，從未有過一場敗績。

若是前些日子，自己能夠帶領血誓衛與那桓溫作戰，當時勝負猶未可知。

一匹快馬從后方追了上來，來人策馬到了符萇身邊，低聲報告說：“稟大單于，我軍右翼部隊也已經完成了對敵人的分割，隨時可以進攻。”

“老三怎么樣了？”符萇并未下達攻擊命令，反而問起了苻生的狀況。

“淮南王此時已經送回了大營中。”那人恭敬回答道。

“他沒什么事吧？”符萇問。

那人略一思索道：“末將離開的時候，淮南王他睡的正香。”

“末將斗膽猜測應該只是受了一些輕傷，不礙什么事。”

“呵呵，”符萇笑道：“這個混蛋小子，就是要讓他多吃些苦頭，才會知道這世上不是什么事都能靠蠻力解決的。”

來人低頭垂手，不敢接話。

符萇一抖馬韁，向前小跑兩步，隨意道：“既然如此，我們這里也快些解決吧。”

“免得回去晚了，耽誤了老三的治療。”

隨著他的話語，駿馬越跑越快，到了最后，已是開始了沖鋒。

隨著他的沖鋒，苻家的血誓衛也開始追隨而上。

那面黑底金字的九斿大麾也是越移越快，在月色中獵獵招展。

“血誓勇士聽我號令！”

白鹿原的夜空之中，響起了符萇嘹亮的聲音。

“攻入敵陣！誅殺苻家之敵！”

“殺！殺！殺！”

遍地響起喊殺之聲。

秦軍的殺氣直沖云霄，懾的夜空中北斗七星都暗弱了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