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成纖維裁剪而成的幕布在金屬框架下撐起一個空曠的空間,在這個空間內部,地面是平整夯實的土地,幾十張鋪上被單的床鋪充斥整個空間,充當護士的修女在此來回巡視。
白色幕布,生銹床板,帶著黃銅印記的修女,以及躺在床上的病人,幾個簡單的要素構成了簡陋的醫護室。
一名病人掙扎著,想要立起身子,但長期躺在床上肢體產生的無力感充斥全身,他略微抬起的背部無力地落在了床板上,麻木的肢體在神經系統掀起的陣陣酥麻感。
我這是躺多久了?埃里克自問。
“你醒了。”聽聞聲訊的修女走了過來。
“這里是?”
潔白的網帳將一個個床位隔絕開來,埃里克只能看見帷幕做成的天花板,在他的記憶里,完全沒有這個地方的記憶。
“一號礦區臨時醫護室。”
礦區?對,他被教士分配到礦區,帶著同伴挖礦,記憶碎片如同潮水涌來沖刷埃里克的大腦。
有人暈倒,同伴從他身上發現有價值的事物,他們去挖礦……
真菌孢子!
他是因為真菌孢子暈倒的。
“我為什么會在這里?”埃里克茫然地問道。
他不是應該在地底躺著嗎?怎么可能會有人冒著感染風險來救他?如果出現這種事不被礦場管理員封鎖礦坑,讓他們自生自滅就不錯了,他現在竟然出現在醫院!
不可思議。
修女沒有立即立即回答他的問題,她略微彎起好看的眉頭,似乎有些為難。
“修女小姐?”埃里克喊道。
是什么讓修女小姐為難?他的問題很難回答嗎?
“是你的小組成員,幾個……”修女咬了咬牙,下定決心,才吐出那幾個字
“變異人。”
變異人?他們?為什么?埃里克不解,但修女后面一連串的話語讓他來不及思考。
“還有其他人暈倒了,也是你的小組成員,變異人一起把他們運回來了。”
“他們時不時來看你,還送了一點食物放在你的床頭上。”
埃里克轉頭,在床鋪上,幾個未拆封的面包靜靜躺在那里,一些莫名的滋味涌上來,他說不出話來了,他克扣對待的變異人,救了他?
錯愕,不解,惱怒,羞愧,無數種情感涌了上來,埃里克此時也說不清自己的心情。
他掙扎著,不顧麻木的身體,想起身,酥麻的感覺一波又一波,沿著神經傳至他的腦海,肢體如同灌鉛一樣不聽使喚。
他想起身,想見見那些變異人。
“冷靜一下。”修女按住埃里克的身子,讓他不再動彈。
等到埃里克冷靜下來,修女端來一碗煮好的面包湯,遞給埃里克。
“你先吃點東西,恢復一下,等會做個登記就可以走了。”
埃里克出神地看著修女,等到修女將碗放在他的面前時他才如夢初醒,接過碗,大口大口喝起來。
“慢點,很多人這樣喝噎著了。”修女在一旁勸道。
幸好是已經煮成糊糊的面包湯,換成干澀的面包按照這種吃法極有可能噎著。
“嗯。”埃里克含糊應了一聲,喝湯的速度慢了下來。
等到修女拿來一個登記表,埃里克快速回答修女的提問,語速極快,比平時快了好幾倍。
但修女的問題很多,很雜,包括姓名、人際關系,身體各方面的感覺,多到埃里克都覺得這些問題是不是有些多余了?但面前溫柔的修女耐心的照顧他,他按捺住性子,一一回答這些問題。
“給你,拿好。”修女撕下一頁紙遞給埃里克。
“好了?”
“好了。”
得到肯定的回答埃里克起身,下床,一氣呵成,快速走出了這個臨時醫護室。
他想要見那些之前他不待見的變異人。
來到棚屋,埃里克的腳步卻慢了下來,他突然想到他平時的所作所為。
克扣物資、分發劣質工具,坐視組員排擠變異人,聯合其他工人欺壓變異人……
埃里克做了很多這種事,他平時沒有注意,或者注意到了但是心里想著“他們是變異人”這樣的話就忽視了。
現在,這些事情如同沖破閘門的洪水沖洗他的腦海,也讓他的動作變得遲緩。
埃里克站在棚屋門外,躊躇不前,他的心臟跳動很快,想伸手推開門卻猶豫了,他很難想象面對變異人的場景,就像考砸的學生不敢面對父母。
直到他聽見棚屋內傳來聲音,他深吸一口氣,用力推開了棚屋單薄的鐵皮門。
“是你們?”變異人不在這里,是其他工人。
也是,現在還是出工時間,變異人應該被安排去挖礦了。
“埃里克?快進來。”同伴招呼道:“快看你床上,有這幾天的物資。”
埃里克走進床位,是的,他的床上有物資,甚至這月發的新衣物都沒少。
“埃里克,你說,真的是變異人嗎?”有人問道。
這并不是詢問,他們只是將內心的迷茫化作問句表露出來。
是變異人做的,這是毋庸置疑的事,但是他們為什么這么做?
“你們為什么要救我們……”
當變異人收工進入棚屋時,他們面對的是埃里克充滿疑惑的詢問。
他站在屋內,想要正視這些他瞧不起的變異人,但他有些抬不起頭,眼神飄忽,不斷用眼角余光瞟著這些外形有些奇怪的變異人。
變異人們面面相覷,在他們面前是一個棚屋的工人,他們都不敢正視變異人,似乎在他們面前有著閃亮的事物讓他們撇開了頭。
棚屋外空氣凈化裝置咔嚓咔嚓轉動,為這片空地營造出一片清潔的區域,不時有收工的礦工回來,帶著笑聲說著今天能獲得多少物資,似乎對現在的工作感覺不錯。
棚屋內的氣氛有些沉悶,埃里克問完話后雙方就陷入了沉默,工人不斷瞟過變異人的臉,但又不敢直視。
埃里克覺得過了好久,外面的聲音不知道幾次起落,他數不清,他等著變異人的回答。
“我們是同事,救你們不是應該的嗎?”變異人坦然的聲音落在埃里克耳中,越發讓他低下頭。
“而且……你們和烏托先生說的一樣,你甚至不克扣我們的食物。”
“烏托先生是誰?他說了什么?”
“他說……你們和以前的那些人不一樣。”
埃里克深吸了口氣。
他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地方不一樣,但他覺得這些變異人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