賑災依然在繼續(xù)，廣場的人越來越多，一個瘦小的身影混入其中。

她戴著頭蓬，四處張望，就像冒出洞穴的小老鼠觀察周圍的環(huán)境，嗅嗅探探，確定環(huán)境沒有危險后才會外出覓食。

如她這樣的人很多，除了小老鼠還有大老鼠、老老鼠，倫斯特從不缺少生活在陰溝里的人。老鼠的生存之道就是保障自己一直處于安全之中，這樣才能活得長久。

但現(xiàn)在，這個環(huán)境除了有小偷外，至少稱得上是安全，因為沒有人會在城衛(wèi)軍的看守下為了一點食物而動手，剛才眾目睽睽下被押走的人已經(jīng)告誡了很多人，而且還有更多自恃體格與人數(shù)動手的人來充當警示物。

見大多數(shù)人都有同樣的事物，且城衛(wèi)軍會維持秩序，小老鼠摘下了兜帽，露出了栗色的頭發(fā)，這是艾米。

艾米提起手中的袋子，里面裝有衣物和食物，在手中他還捏著一張傳單，這是一名身穿藍色制服的政務員發(fā)放的，他們正在廣場各個地方發(fā)放同樣的傳單。

雖然身穿藍色制服，但是口中的圣哉與禱告的模樣，如果換上黃銅齒輪長袍，絕對會被認為是神官，當然，以艾米多年來在倫斯特生活的經(jīng)歷，這些人絕對是神職人員假扮的，他們掛在臉上的虔誠容貌實在是過于熟悉了。

他們?yōu)槭裁匆侔缯諉T？政務廳不是已經(jīng)被烏托先生炸了嗎？連帶著議員也被消滅了。

艾米將這些疑惑都藏在心里。

沒錯，她是老鼠，不過現(xiàn)在她是騎士的老鼠了。

現(xiàn)在烏托先生正拜托她，幫忙來看看教會和這些東西的具體執(zhí)行情況，按碼頭區(qū)的人的說法，叫‘針’。

或者用貴族們的說法，這個叫‘密探’！

艾米更喜歡用后面那個，這樣會顯得她很厲害。

她一邊記憶那些不對勁的地方，一邊攤開傳單，和卡倫待在一起的生活讓她能無障礙閱讀文章，當然，辨認花體字這種花活還是過于困難，頂多就是讀讀報紙，看看商店櫥窗上的廣告，比如手中的傳單。

草灰色傳單紙上面印有五個鉛印大字“政務廳招募”，簡單明了易懂，當然，以倫斯特居民巨大多數(shù)都是文盲的程度，估計廣場上讀不懂這張傳單的人占據(jù)絕大多數(shù)。

不過倫斯特居民也有自己的辦法，比如——

“小妹子，能把上面的文字念給我們聽一下嗎？”

一名婦女帶著小孩向艾米請求道，在不遠處一個大漢不時往這里望過來，但是和艾米對上眼時卻是很快地移開了視線，鼻腔發(fā)出哼聲清楚的傳到艾米耳邊。

艾米覺得男人應該是碼頭工人，因為他的手臂和肩膀相比起軀體過于腫大，只有長期搬運貨物的人才會擁著這種特征，倫斯特最為常見的也只有碼頭工人了。

他估計是拉不下臉來問艾米，畢竟艾米外表看起來就是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孩子。

“好。”艾米答應下來了。

快得讓她有些驚訝，如果是以前，她絕對不會浪費時間做這種事情。

現(xiàn)在，她總覺得，如果是要跟在烏托先生的背后，就得這么做。

如果是先生的話，他肯定會樂意幫這個忙吧。

不管如何，艾米開始念上面的內(nèi)容：

“倫斯特政務廳招募政務員，要求會讀寫，年輕人優(yōu)先，薪資每日五十標準齒輪，免費發(fā)放兩套夏冬服裝……”

當聽到政務廳招募政務員時，婦女的眼前一亮，在她看來，像倫斯特政務廳政務員這種體面、收入高的崗位，只有那些有關系的人才能勝任，甚至政務廳從不會對外招聘政務員，現(xiàn)在聽到政務廳招募政務員，她下意識覺得這是一個機會。

但是當聽到“要求會讀寫”時，她的眼中的火焰陡然間熄滅了。

她并不識字。

“謝謝。”勉強向艾米這個并不收費的好人道謝之后，她帶著幾個孩子走了。

當她的丈夫聽到這個消息時，緊皺著眉頭，面色變得有些漆黑。

艾米倒是沒有在意，因為密探艾米現(xiàn)在要關注更重大的事情啦！

她于是繼續(xù)前進，步伐活像是以前那些披著黑皮的警衛(wèi)，完全不像是一只老鼠。

好在她很快意識到了這點，壓住了心中的得意，繼續(xù)和老鼠一樣行動。

她從很多地方都可以看見倫斯特的變化。

而這些變化，都與最近進入城市的騎士有關。

騎士帶來了改變，工廠大規(guī)模招聘，賑災物資也并未吝嗇，倫斯特餓死的人都少了很多很多。

艾米意識到這點的時候，總是會突然想起妹妹。

如果那個時候，騎士是烏托先生的話……

不過，來自碼頭區(qū)人天生的堅強就讓她能夠忘卻這些，因為在碼頭區(qū)，記性太好是活不下來的。

你總得忘掉點什么，或許是忘掉某個秘密，或許是忘掉去世的親人，又或許是忘掉自己的來歷，亦或者忘掉和某個人的血海深仇。

忘掉是很方便的做法。

記得那些東西，會讓你死掉。

艾米走到了廣場，她還需要看看賑災是怎么進行的。

恰好，就在這個時候，巨大的聲音響遍了整個廣場，所有人都能聽清楚，

“下午好，各位居民。”毫無感情的聲音，平鋪直敘的語態(tài)能清晰傳達到每一位聽眾的耳邊。

亞倫坐在廣播室中，拿著一張烏托寫的演講稿，里面的內(nèi)容……

怎么說呢？用騎士大人的話來說就是這篇稿子接地氣。

但是讓他念，亞倫完全不知道該用什么語氣拿捏這種文章。

如果不是騎士大人親手寫的稿子，這個稿子絕對是一個神官來念，但，這可是騎士大人親手寫的啊，教會必須拿出相應的尊敬。

“過去一段時間我們遭受過許多困難……但是沒有關系，政務廳將會主導倫斯特重建工作，過不了多久，我們將會重新建立一個更好的倫斯特，每間房子都會有充足的清水供應，每個人都會能過上好日子，每個孩子都將接受教育……”

一系列近乎美好的許諾傳遍整個廣場，但居民卻沒有絲毫動靜。

這個聲音說的東西，好像和他們并沒有什么關系。

無論是更好的倫斯特，還是充足的清水供應，亦或者是受到教育，這和他們這群這在里領取救濟糧的人有什么關系？

往前十余年，政務廳發(fā)布的公文都是“為了倫斯特的明天”“為了倫斯特的未來”“我們要如何如何”，但倫斯特并沒有任何改變，人們依然是日復一日的工作，交配，交稅，勞役，進食，直至死亡。

甚至這份生活早已被他們接受了，倫斯特的人們麻木地重復著每一天，每一月，每一年，繁重的工作并沒有留有充足的空隙讓他們思考明天是怎么樣的。

或者說，即使在閑暇間思考的事也只不過是“隔壁約翰給老婆買了新衣服”，“約翰大嬸人真好”“邁卡偷了我的一個齒輪沒有還給我”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這些小事占據(jù)了人們?yōu)閿?shù)不多的腦內(nèi)的閑暇時間，眼前的得失已經(jīng)耗盡了人們的注意力。

也不得不耗盡人的注意力，一天少了一塊面包，真的可能成為壓死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

這無疑是令人無奈的。

人們并不關心與自己息息相關的未來，或者說意識不到，這些事其實與自己息息相關。

就連艾米聽了這話，也茫然地望向四周。

為什么？他們會茫然，這些事難道不好嗎？

艾米接受過卡倫的教育，她能理解演講稿所說的內(nèi)容，而且，她相信烏托先生。

但其他人……

并沒有聽。

這種承諾太多了，從未兌現(xiàn)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