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米他們休息的地方是一處倒塌的棚屋，鐵紅色鋼板上早已爬滿霉菌，在夾雜著酸、油、重金屬雨水的滋養下，這里的霉菌與焦油河的霉菌如出一轍，呈現出五彩斑斕的黑色。

在潮濕、發霉的環境中，正好有三塊鐵板耷拉在一塊，構成一塊三角區域，恰好容納姐妹二人。

艾米在聽到警察聲音后就將幾塊鋼板搭在空隙處，并用破布條抹上泥土，塞在空隙處。

她做得極其小心，放在手中拿著最為珍貴的食物，輕輕地、慢慢地、緩緩地移動鐵板，微恐發出一點聲音。

一旁的艾妮努力蜷縮自己，給姐姐讓出更多活動空間。她上去幫忙，但是被姐姐瞪了回來，因為她的身體實在是太過于虛弱了，拿起重物甚至會抖動。

在眼下，發出任何一點聲響都是致命。

好在，簡陋的遮蔽處順利完成了，雨水順著淅淅瀝瀝往四周流去，只有一點雨水能滲透進來，但這都無關緊要了。

重要的是，那個女人，還有那群多管閑事的警察趕緊離開霉菌巷，離開他們這里，在他們沒有被發現之前趕緊離開！

可惡，艾米咬牙，她應該早點注意到這個女人的，她早該想到的。

霉菌巷獨自出現的小孩不過是別人眼中的肥肉，行走的金子，這里不缺，甚至可以說人販子在這里泛濫成災，他們不憚于警察，警察不會管這里的。

這個小孩肯定拿著一個籃子，還穿著精美的衣服，她的家人是不可能不陪著她一起來的，艾米應該注意到的。

但現在已經晚了，不知道那個女人用什么條件，警察竟然過來了！

可惡啊！

踏踏的皮靴聲再次響起，他們似乎又走回來了，艾米能清晰地聽到，警察距離他們這里越來越近。

越來越近，直到，他們來到面前！

透過縫隙，他們甚至能夠看見警察的皮靴已經停在廢墟面前。

“收隊！上面重要人物下來，立即收隊！”

突然間，一道成熟的聲音命令道。

“怎么回事？”有人問道。

“警察改革，上面派專人下來了，要求我們全體列隊迎接。”那人回答道。

“形式主義。”

“可不是嗎，走吧。”有些無奈的聲音傳來。

“那女人呢？”

“管她呢，本來咱們是看在她丈夫是黑火幫成員，平時也對我們孝敬，才幫她找找的。”那人答道，隨即讓艾米興奮的話傳來“不過這么久了，人估計都跑了，我們走吧。”

他們要走了！這是讓姐妹倆振奮的消息。

艾米艾妮對視一眼，她們都掩飾不住上翹的嘴角和眼中的興奮。

“你們不是來幫我的嗎？求求了，齒輪之神在上，求求你們懲戒兇手吧。”婦人不住地懇求將要離去的警察，言語真切，聲音嗚咽。

但就像是神明降下最終審判，警察拒絕了婦女的懇求。

他滿口無奈，仿佛事不關己，高高在上的回道“你應該找齒輪之神，或者法官，而不是找警察，警察并不負責懲戒，只負責抓捕兇手。”

“可，可你們沒有抓到啊。”婦人難以置信平常和善的警察會說出這種話，他們和丈夫交流時是那么和善，她時常還帶著盒飯給他們吃。

怎么今天如此冷漠？

“不，是沒有兇手讓我們抓，根據倫斯特律令，我們只負責管轄腐油街及其周邊地區，霉菌巷并不在我們的管轄范圍內。”

義正詞嚴的聲音傳來，讓艾米怒火中燒，又是這樣的話，那時父親死時，她的母親，也找過警察，但也是同樣的回復。

跌落在雨水中的聲音傳來，像是警察將婦人粗暴地推倒在地。

警察走了，但是艾米依然沒有出去。

婦人還在，她在那里哭泣。

哀嚎聲、嗚咽聲、哭喊聲，最后變為小聲地抽泣，過了好一會，抽泣聲音消失，喃喃自語中仿佛有幾個人名透過蒙蒙細雨傳到艾米的耳中。

直至消失。

婦女走遠了，艾米安慰地摸著艾妮的頭，她的神情有些不好看。

“我們再休息一會，等雨變小。”

外面的雨已經越下越大了，艾米不敢這樣走出去，艾妮可能會受不了這樣的雨病倒，病倒意味著醫院，也意味著死亡。

艾妮點點頭，她靠在艾米身邊，動靜越來越小，似乎已經睡著了。

“睡吧。”艾米也有些困倦了。

朦朧中，雨停了，天晴了，艾米也醒了。

她推了推艾妮，但妹妹只是應了一句，她的小臉通紅，艾米摸上去，很燙。

糟糕，發燒了！

艾米吃驚，必須趕緊找個地方休息。

她推開鋼板，鐵塊轟然倒塌，艾米拉起迷迷糊糊的艾妮，吃力地拖著箱子往前霉菌巷出口走去。

艾妮的走路搖搖晃晃，艾米努力地拉著她的手，箱子在地面上拉出長長的痕跡。

他們走出了霉菌巷，來到了腐油街。

這里與霉菌巷沒有任何區別，除了房子是磚瓦結構，但乞丐、妓女、面露饑色的行人與霉菌巷沒有任何區別。

或許，讓霉菌巷與腐油街劃分開來的原因就是，這里會出現提著箱子，行色匆匆的人吧，就像烏托那樣的人。

艾米朝著熟悉的地方走去，她已經將半個倫斯特記在腦子里了，借著教會學生的身份，她很容易就可以在絕大地方行動。

她的下一個目標是一個旅館，那個旅館和她有過協議，或者說所有旅館都和她立過口頭協議，她帶人過去，老板給分成，就這么簡單。

但，不會那么順利。

這里與霉菌巷沒有任何區別。

眼睛老辣欺軟怕硬的人，如同那個小混混般的人大有人在，而且可能是團體行動。

“小鬼要去哪啊？”戲謔的聲音傳來。

這是三個人，三個衣衫襤褸，腳步虛浮的人，一看便是癮君子，他們的頭腦已經被藥物蝕壞了，但進食、交配、欺軟怕硬的本能依然存留于這具軀體里。

他們已經圍住了艾米的去路，目的很明確，打劫。

“滾，我可是給大人物辦事的，耽誤了你們得罪不起！”

艾米咬牙，她只能努力揚起脖子，虛張聲勢。

但可惜，如果她一個人，顯露盛氣凌人的樣子，甚至揮舞著票據，這群毒蟲可能驚疑不定，然后退去。

但是，面色通紅，搖搖欲墜的艾妮在艾米身邊，而且還有那個精致的箱子，那個明顯不屬于姐妹倆箱子。

毒蟲僅存的理智可以輕易判斷出，艾米是一個人，她的背后沒有大人物，她是在虛張聲勢。

“別裝了，婊子，拿來吧你。”

混混即使被毒品腐蝕空了身子，但也依然不是艾米可以阻擋的，她被強硬地拖進了小巷，陰暗的巷子里，是一個個散發著酸臭味，仿佛尸體一般的人型生物，他們靠著一堆堆腐臭發霉雜物，這些雜物遮蔽住光芒，也恰好遮住外面人的視線。

行人只會匆匆路過這個巷子，看到雜物后匆匆走開。

這是腐油街，艾米不敢當街殺人，警察真的會管，但進了巷子可就不一樣了。

她當場暴起，抽出刀使勁插在為首的人脖子上，如同混混倒下的場景復刻一般，毒蟲脖子噴出血柱，砰然倒地。

但，還有兩人。

他們立即反應過來這是硬茬子，著面色兇狠的艾米，毒蟲心有戚戚。

拿著刀，滴著血，面露兇色的艾米十分可怕，仿佛下一秒就要沖過來和他們拼命，毒蟲殘存的理智告訴他們，犯不著為了一筆小錢而受傷。

兩個人果斷逃走了，臨走時還不忘放下狠話：“小娘們，你完了！”

艾米沒有管他們，而是回頭看箱子和妹妹，現在需要去找休息的地方。

“姐姐。”艾妮已經倚在箱子上說著神志不清了，她的面上青色越來越重，病情似乎已經加重了。

可惡。

艾米將艾妮扶起來，搭在身上，拖著箱子想要走出巷子。

妹妹不重，箱子也不算多重，但全部壓在艾米的背上，十分沉重，艾米咬牙，努力拖著箱子。

出了巷子，往右轉有一家旅館，那是個老板娘，性格很好，開價比周邊旅館都高，而且距離很近，艾米經常帶著客人去那里。

只要再堅持一會，他們就能走出去，去休息，去找騎士，去治病。

只要再堅持一會……

當！

艾米被敲暈了。

正如霉菌巷，這個小巷也不缺原住民，他們往往披著黑布蜷縮在角落里，沒有存在感，走過的人往往都會忽略。

他們靠著垃圾、污水以及巷子里的了無聲息的人過活。

但正如這時候，他們也會在合適的時候出手，幫助還有生息人變得了無生息。

乞丐們圍上來，他們扒拉開身體，拉出箱子，是什么讓這個人如此看重這個箱子？

“是金屬錠！”劇烈的歡呼聲爆發出來。

就像是神明爆發出來的驚嘆聲，瞬間引爆了乞丐的熱情，一旁在搜著身子的乞丐都忍不住擠上去想要搶奪一兩塊金屬錠。

他們推搡著、叫喚著，甚至不惜大打出手，但金屬錠有很多，他們使勁扒拉也能每人都分到至少一塊。

金屬錠很快被一搶而空，乞丐們像是抱著絕世珍寶，左顧右盼，小心翼翼，警惕地看著周邊可疑的同伙、共犯。

在這場勾心斗角中，他們很快地、默默地散開了，金屬錠很珍貴，但是有命花更寶貴，至少散去的時候大多數人是這樣想了，除了一個拿起艾米手中的刀，身體比其他人更為健壯一些的乞丐。

而躺在地上的姐妹沒有人在乎，往常可能會有，不，是一定會有乞丐用一用、嘗一嘗、發泄一下，但現在，他們因為金屬錠退去。

所以，沒有人在乎他們。

不知過了多久，艾米甩甩頭，她醒來了。

她有些茫然地看著周圍，妹妹在一旁、箱子！

對，箱子。

她拼命地爬向一旁合上的箱子，她向神明虔誠祈禱著，這一刻她從未如此虔誠過，她緩緩地、靜靜地、慢慢地打開箱子，在打開的一瞬間又合上，就像不敢面對現實一般。

艾米心中已經有了答案，但是奢求、祈禱、希望、期許諸多心思涌上她的心頭，她用力，打開了宛如千斤重的行李箱蓋。

空的

巨大的空虛感席卷艾米的全身，她無力地頹然坐下，雙目無神地望著天空。

神明如同往常一樣沒有回應她的祈禱，她也從未如此祈求過虛幻的神明真的存在，箱子里的金屬錠沒了。

未來也沒了，通往天國的門票也沒了，沒了。

沒了，沒了，一切都沒了。

所有渴望的、奢望的、設想的，甚至一定會發生在未來的美好事物都沒了，天國一般美好的世界對她永久地關上了大門。

妹妹的病……沒治了。

對，艾米現在還有妹妹，她恢復了活力，眼中充滿了生機，妹妹身上還有票據，她身上也還有票據。

他們還有錢！

至少他們現在能找個旅館讓妹妹好好養病，或者才有希望！

艾米掙扎著起身，來到妹妹身邊，搖晃著，想要搖醒妹妹、

但為什么？為什么啊？妹妹為什么不醒？

為什么不醒！！

艾米用力、使勁、劇烈搖動妹妹的身體。

沒事，沒事，一定是睡著了，她掙扎著背起妹妹，將她背在背上。

去旅館，去旅館休息一下就好了。

休息一下就好了。

就像溺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稻草，饑渴的人看見了海市蜃樓，他們迫不及待，一往無前地沖上去。

這是最后的希望了。

艾米掙扎著背著艾妮，走上街道。

胸口不再緩緩起伏、沒有任何濕潤的氣息打在艾米脖子上、手腳無力垂下……等等體征都在述說一個事實。

一個艾米不敢，也不想承認的事實。

砰，艾米被絆倒了，但她依然掙扎著起身，旅館就在前面了，馬上就能休息了，艾妮，再堅持一會。

“艾米！”熟悉的聲音傳來，好像在哪聽過？但眼睛像是附上一層霧一般看不真切，是個男人？

“你怎么了？”

這個聲音，是烏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