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天空，還有……黑色的海洋。

巨大的蒸汽齒輪機關倒在荒漠之中，無比壯觀，而且丑陋。

對各種景色而言，和‘壯麗’相對應的，一般都是‘危險’，正如同海嘯或者山崩一般，壯觀的景色背后都是天災一般的力量。

正如同那躺在荒原之中的‘巨型機關’一樣，盡管現在已經損毀，無法動彈，但在這些‘巨型機關’依然行于大地之上的時候，就是一尊活著的神靈，能夠踏平城市，搬走山岳。

那是‘機關君主’們的力量。

不過，現在不一樣了。

曾經宏偉的巨型機關，已經被時間所腐朽，宛如失去了威嚴的巨人，被無數暗棕色的銹跡所占領。

有一條河流，環繞在癱瘓在荒野里的巨型機關旁邊。

在河流中，有一艘熏得漆黑的，丑陋的輪船，冒著灰色的煙霧和劇烈的噪聲，從黑色的污水河流之中穿行而過。

輪船上，一個穿著皮靴的男人，手拿皮鞭，對著下方的‘勞工’們呼喊著命令。

他的衣衫上懸掛著齒輪所做成的裝飾，腰間還掛著金屬材質的武器，不是劍，也不是刀。

這個穿著皮靴的男人其實看起來相當的瘦弱，下面的勞工反而都很強壯，但沒有一人敢于違抗他的命令。

這個男人呵斥道：“都小心些，籠子里的可是騎士大人們點名要的人物，你們本來都是要下礦的，但如果這次辦好了，騎士大人高興，說不定就可以不去。”

聽見‘騎士’和‘下礦’這些字眼，所有人都埋低了頭，噤若寒蟬。

沒有人膽敢違抗。

不需要威脅，這兩個詞已經足以震懾所有人。

沒有人能在‘騎士’的怒火下活下來，同理，也沒有人能從礦上完好的離開。

看見眾人的反應，那個男人滿意的點了點頭，然后走向了輪船的內部，運送‘貨物’的地方。

貨物之中，有著大量的機械零件，齒輪，曲軸，螺栓，螺母，彈簧，各種軸承，葉輪，機架，棘輪等等等等。

在這些零件之中，還有一個籠子，里面居然蜷縮著一個活人。

走向那個籠子旁邊，男人開口說道：

“來自‘風車君主’所創辦的學校畢業的高材生，本來應該是要成為‘工匠’的大人物，現在卻淪落到這樣，真可憐啊，不過……作為一位前任工匠，怎么會變成這樣呢？能告訴我嗎？”

那個人抬起了頭。

是個女人，看起來約莫二十來歲，長相并不能算是美麗，只能說是清秀，盡管在籠子里，卻依然保持著相當程度的儀態。

“說那么多，是希望我幫你維修那個，對吧？”女人如此說道，看向了對方掛在腰帶上的‘武器’。

那是‘槍’，是由機械構成的，具備巨大殺傷力的武器。

不管是怎樣的堅強的肉體，多么強壯的身軀，只需要一發，就能將之完全擊倒。

這就是‘機關’的力量，遠遠超越肉體的力量。

“是啊，你是一位技藝相當了得的工匠，那個，就是你的作品吧？”男人看向了船頭布置的防御軍備。

船上的短管鐵炮，名叫‘卡倫炮’，極受水兵歡迎。

這種炮很短、很輕便，使用完全的實心彈。

它的重量輕，后座小，在當時的小型軍艦上能大量裝置。卡倫炮射程比較遠的原因是，炮彈在炮膛中的間隙小，由于炮尾的金屬厚和炮身短，炮膛的軸線和瞄準線之間的角度大，而且因為其發射的炮彈重量大，所以它在近距離上是一種威脅性極大的武器。

之所以叫做‘卡倫炮’，就是因為，它的設計者名叫‘卡倫’，也就是眼前的女人。

“如果你接受的話，你在路上就會好過一些，不會受太多的罪。”男人冷淡的說道。

“但是，我拒絕。”名叫卡倫的女人如此說道。

男人惱怒：“你還以為你是給君主維護機關的工匠嗎？搞清楚你的現狀。”

“哪怕是我的現狀，我的位置也是給你頭頂的騎士大人服務，而不是給你。”卡倫立刻反駁道。

“那在你見識到騎士大人之前——恐怕要吃點苦頭了。”男人咬牙說道。

“是嗎？”卡倫說道：“你看看你的背后。”

男人下意識的轉身。

在他的身后，極遠處，至少有五公里的距離。

一臺齒輪構造的機械‘惡獸’，正狂躁的撞破空氣，在水面上飛馳！

充滿暴虐和冷酷，就好像是某種施虐殘忍的本性爆發了出來一樣，那臺‘惡獸’展開大概有五米高！簡直就是一幢小樓！

行動之時，恐怖的嘶鳴響起！一股巨大的聲音震的周圍的沙塵和水面紛紛散開！與空氣和水形成的反作用力將他以極快的速度向前推進，因為迎風而形成的激波面轉瞬即逝。

這些機械全部都是互相卯合的結構，漂浮環繞在空中，可以隨意轉動，拆卸，通過一個特定的中心，使得周圍的三個相互垂直的坐標軸可以隨意轉動。

完美的擒縱機構和擺輪游絲系統一同布置在旋轉支架上，機械結構的齒輪每分鐘轉一圈，那么擺輪和游絲在一圈內位置對調兩次，產生的偏心影響剛好相互抵消掉，讓其剛好自洽的運行下去，不會因為自身的龐大機械結構而自己壞掉。

這是一臺大型機關，有著人類似的軀體，只是更加臃腫，更加野蠻，更加……暴力！

遠超‘槍’這種簡單機關的偉大造物！

齒輪所構造的超級武器！

光是其行動所產生的蒸汽就讓周圍數百米變成霧蒙蒙的！

那臺騎士以駭人的速度，幾乎可以說是‘撞’到了輪船旁邊。

船上的勞工們紛紛跪下，將額頭貼在地上，瑟瑟發抖，動彈不得，身上的恐懼都快溢出來了，冷汗浸透了衣衫。

騎士，是他們的主人。

他們本質上來說，包括輪船，還有這些勞工在內，都是眼前這位騎士的私人財產。

唯一算得上是‘臣下’的，只有那個指揮勞工的男人。

但他也瞬間單膝下跪，靜靜等候‘騎士’的到來。

那臺惡獸只用了一分鐘就來到了輪船旁邊，激起的巨浪讓輪船都不斷翻滾。

然后，惡獸從空中降落，停在了輪船的甲板上。

搖晃不定的輪船瞬間就安穩了下來。

惡獸前方的機關打開，里面是一個中年男人。

這就是‘騎士’。

能夠駕馭這種機關，能夠運使這無匹的偉力，能夠操縱這文明結晶的人，就被尊稱為‘騎士’！

而制造這種機關的人，就是‘工匠’。

那位騎士并沒有走出機關，而是就在里面，大聲笑道：“哈哈，卡倫，天才工匠，沒想到啊，我這樣的騎士，居然能夠得到你的助力，還真是榮幸至極。”

先前還叫囂著要給卡倫‘吃點苦頭’的男人，此刻半跪在地上，絲毫不敢動彈。

看著眼前落到甲板上的機關，卡倫被鐐銬綁著的雙手握緊，盡管對方的語氣聽起來非常客氣，但她還是感受到了強烈的屈辱。

僅僅只是對君主的一次質疑，就落到了這個下場嗎？

然而，就在此刻——

轟隆一聲！炮彈在輪船旁邊炸開！

卡倫立刻蜷縮起來，讓自己盡可能安全一些。

水花四濺，輪船開始擺蕩，但令人意外的是，輪船本身并沒有受傷，不知道是巧合，還是故意的。

“敵襲。”那臺騎士很是冷靜，立刻關閉了座艙，齒輪轉動，立刻行動了起來。

他已經注意到了。

在遠處，一臺破舊的，幾乎可以說是生銹了的‘騎士’，發起了這次攻擊。

伴隨著攻擊而來的，還有一個爽朗的聲音。

“諸君，被騎士奴役，被命運詛咒的你們，所有人！”

“我來，救你們了！”

伴隨著這樣的高喊，那臺生銹了的騎士，在荒原上奔跑了起來。

銹跡斑斑，甚至齒輪之間的銜接也有問題，潤滑不暢，因為這樣的關系，導致摩擦的噪聲特別巨大。

龐大的能量從鍋爐之中爆發，推動連桿機構，強迫生銹的齒輪運轉，如此一來，整個機體都發出了強烈的悲鳴！

因此而產生的吱呀聲在機關內部發出聒噪，這聲音甚至讓那位正牌騎士在心中隱隱發笑。

性能差距太大了。

“看這樣子，是一位流浪騎士吧？”

“不知道從什么地方來的野狗，也想來劫走卡倫工匠嗎？！”正牌騎士發出了回應，然后，沖鋒！迎戰！

一邊是經過了優秀保養，齒輪順滑，閃閃發光的騎士。

另一臺則像是剛剛從荒地里挖出來的一樣。

城市外面的荒地，的確擺著許多的殘骸，甚至其中還包括了能搬走山岳的超巨型機關。

但那些都是廢棄物，是在數百年前的世界大戰之中損壞的殘骸，根本沒有能用的，甚至連回收的價值都沒有。

鍋爐蓬勃的燃燒了起來！噴出閃光，烈焰，和雷鳴！其帶動的機構揮舞出磅礴的力量，正牌騎士手中的戰錘和火炮，正在向整個世界昭示——殘忍，暴力，卻獨一無二的美！

雖然照理來說兵器是無罪的，但是不管是誰看見了完全啟動的騎士，都能感覺到這東西的身上散發的殘暴氣息！

一旦親眼見過這臺機甲啟動，任何人都會理解為什么‘騎士’能夠高高在上。

隨著鍋爐的轟鳴聲，兩臺騎士，猛烈的碰撞在了一起！

在戰火紛飛中，兩臺騎士釋放著滾滾白煙，金屬摩擦不停制造著刺耳的噪音，遠處在輪船上的旁觀者們呆愣愣的，如果他們能夠活著回去的話，這一幕一定會成為他們這輩子揮之不去的噩夢。

先前趾高氣昂的男人呆愣著看著遠方的戰場，那是他腰間的‘槍’遠遠不及的偉力。

旁邊的勞工們更是完全不敢動彈，那兩臺騎士，就是齒輪之神的化身，其綻放的火花就是神威的證明。

無人膽敢直視！

除了卡倫。

這位年輕的女工匠愕然的看向戰場。

“那臺騎士……在找死？”

用那么年久失修，看起來根本沒有人維護的廢銅爛鐵，也敢于正面挑戰一臺現役的騎士機關嗎？

這已經不是無謀了，這根本就是在自殺。

肉體的力量敵不過機關。

同理，機關的力量也是非常現實的。

出力規格，運行速度，鍋爐容量，連桿距離，這一切都是在造出來的時候就已經注定了的，不會因為精神力量就有所改變。

她可以看見，排氣閥噴射出高溫蒸汽，兩臺騎士正在以難以置信的速度不斷交錯而過。

這種烈度的戰斗，是凡人無法插手的。

成為騎士，需要非常優秀的天賦，還要經過嚴苛的考核，長久的訓練，普通人僅僅是坐上去，然后開動機關，都會直接昏過去。

別說大型機關了，就連‘槍’這種小型機關，也需要至少一個月的訓練才能夠掌握，不然就算拿著，也很難擊中十米外的人。

此時此刻，那位正牌騎士，不斷的射擊，甚至有時候還會開炮，并且揮舞著鐫刻著繁復花紋的戰錘，幾乎每一次都會從廢鐵騎士身上砸下一些零件下來。

另一邊那位廢鐵騎士則只有冷兵器，而且還是最普通的金屬長矛，很明顯是用荒原上的廢料磨制的。

想來也是，不管是槍支，火炮，都是需要維護和保養的，彈藥也是消耗品。

對一位流浪騎士來說，就連運轉的燃料都需要精打細算，更不可能保養那些能夠裝配在騎士機關身上的消耗性質的武器了。

以工匠的視角來說的話，毫無勝算。

卡倫不理解，如果是一位能夠開動大型機關的騎士的話，應該是能夠分析出戰況的，開戰之前就應該已經知道這是以卵擊石才對。

那么，是還有底牌嗎？

很顯然，這位正牌騎士也是這么想的。

他并沒有著急追擊，而是不斷拉開距離，利用自己的遠程武器，轟炸著廢鐵騎士。

子彈呼嘯而過，在廢鐵騎士的身軀上不斷制造出熔化的彈坑，哪怕是鋼鐵在這個口徑的子彈下也會逐漸被削弱乃至于洞穿的。

至于炮彈，那就更別說了，如果直接命中的話，會直接機毀人亡吧。

但是，那個廢鐵騎士，相當的靈巧，盡管一直在受傷，但還算是保持著機動力，他似乎一直想要誘敵深入，但總是無法成功。

畢竟……對手是一個正牌騎士，不會那么輕易上當的。

如果只是身后有陷阱的話，可沒那么簡單就能起效果的。

卡倫忍不住為對方捏了一把汗。

雖然她并不認識那個廢鐵騎士。

但是……對方登場的時候，說了“我來救你們了。”

這句話，對于身陷囹吾的卡倫來說，不知道怎么得，意外的中聽。

不過再怎么說……戰局也太過不利了，只要正牌騎士不追擊，始終用遠程武器不斷轟擊，那么他早晚會撐不住的。

卡倫雙手緊握，向齒輪之神祈禱著，雖然希望不大，不過……希望對方能活著回來吧。

在前線。

正牌騎士雖然狂妄，但并不是傻子，他用的戰術是對自己來說必勝的戰術。

穩扎穩打，利用武器的射程優勢，削弱對方的護甲。

對方每次試圖前沖，他都會用戰錘逼退對面，然后繼續使用機關上的大型槍支進行點射，對方跑遠了，那就用肩炮拋射轟炸。

區區一個流浪騎士而已，機關沒有足夠的維護，裝備也不夠好，甚至用的還是荒原上報廢的老舊型號。

這樣，也想來挑戰他嗎？

還真是，被看扁了啊！

在另外一邊——

那位廢鐵騎士，似乎是終于承受不了攻擊一樣，他猛的抬起手，似乎是想要將手中的長矛投擲出去。

這幾乎讓正牌騎士發笑。

相較于槍支和火炮，這種投擲，速度慢，準頭差，根本不可能造成有效殺傷。

然而，那臺廢鐵騎士，沒有投出去，而且突然將長矛的矛尾刺入自己的胸膛。

因為贏不了，所以絕望自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