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爺何至于此，此舉對你我都沒有什么益處。”

楊國忠并未停留，李澤安徹底平復氣到顫抖的身子，冷冷吐出八個字，“天寶十二，扶風賑災。”

一瞬間，樓內安靜到可以清晰地聽清雨打青石之聲。

楊國忠原地駐足，李澤安明白楊國忠這是再賭自己到底知道多少，巧了，這件事是他剛升任中書舍人時接觸到的第一件事，只不過被上官壓了下來。

這還不夠么，那么，“戶部官銀。”

“李澤安，本相不知道你在說什么，別忘了，你現在已經不是中書舍人。”

“如果相爺不忙，咱們不妨找個廂房好好談談。”

“李澤安，本相的話聽不懂嗎。”

就在這時，一道身影出現在紅袖樓口，在場所有人包括李澤安都是一愣。

李泌，他怎么來了？先前李泌的三句話出現在腦海中，是了，得罪小人，看來李泌早就知道這件事情。

現在李泌前來幫助自己，在外人的眼里自己無疑已經是太子的人。

李澤安現在也只能靜觀其變，哼，倒是妙計，如此陽謀，這就是名士么。

一道驚雷于天際炸響，李泌收起油紙傘緩步走入紅袖樓。

“哈哈，相國還真是好雅興，倒是讓我好找。”

李泌一臉祥和像是個沒事人一樣，楊國忠露出一絲疑惑，“太子傅來找本相有何要事？”

“我哪里敢打擾相國雅興，是圣人召您。”

“哦？太子傅可知是何事？”

李泌不慌不忙上前附耳小聲道：“中書省有個官員在核查去年扶風郡的賑災后續，當地也有縣官上奏去年莊稼因水患損害嚴重導致今年歉收，我可記得當時相國您拉著圣人的手信誓旦旦說當地莊稼沒有受到影響啊。”

楊國忠此時的表情難看道極點，整個人身體緊繃到極致，他知道李隆基在某種程度上會容忍他做出些出格的事，但這些事一定不能被擺在明面上。

李泌不等楊國忠有所反應，故意側身對著李澤安道：“咦，少白怎也在此，我還以為你已經離開京城了，我記得去年中書省內接觸扶風賑災的就是你，這樣，你先不要離開長安，我去找圣人說說是否可以讓你留在京城協助核查，這樣說不定你還能將功折罪。”

“太子傅！這恐怕不合規矩吧，還是不耽誤折沖都尉上任了。”

楊國忠的聲音低沉的像一頭即將發狂的猛虎。

“邊關勞苦！這女子看著機靈，就送給折沖都尉料理內務了，折沖都尉速速離京吧，不要誤了路程。”

楊國忠直接將沈憐雪甩開，從袖兜里扔出一張賣身契背對著李澤安朗聲道。

“仇五！”

“在！”

護衛隊伍中，最先攔住李澤安的彪形大漢應聲答道。

“本相接到線人密報，紅袖樓有窩藏朝廷重犯之嫌，將在場所有人壓下審查，若有違抗者就地格殺！”

好狠！李澤安瞬間反應過來，只因為他那十二個字，恐怕今日這些人...

長安從不缺聰明人，君子聰明當為賢，小人聰明...當是賊！

李泌沒有阻止楊國忠的行為，紅袖樓外，一隊侍衛迅速封鎖各個出口，樓里瞬間亂作一團。

李澤安此時只感覺背后有絲絲冷意，無論是楊國忠的狠辣還是李泌對自己的知根知底都讓他感到心驚。

要知道此前自己可從來沒有和李泌有過任何交流，而李泌連自己手上能打出什么牌都一清二楚，看來太子對自己的關注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

就連李泌都默許了楊國忠的所作所為，樓里的慘狀李澤安自然無力改變，他只能盡全力先保護身邊之人，至于當下，總會有清算的那一刻。

快步上前抱起沈憐雪，李澤安將那張賣身契揉捏得粉碎，這一刻，無法言明的思緒在沈憐雪腦海中炸開，兩行清淚奪目而出，她緊緊咬住衣袖讓自己不發出任何抽泣的聲音。

李澤安感覺自己的心臟仿佛被狠狠捏住，在他的記憶里沈憐雪如此痛哭還是在他十三歲那年，尚林學士沈林因得罪楊國忠被抄家，所有家眷淪為官妓奴仆。

兩人本是青梅竹馬的童年好友，那日正直中秋，李澤安跑到沈學士家準備偷摸帶著沈憐雪去看花燈，可映入眼簾的卻是沈家被查抄，沈憐雪嚎啕大哭著被人關進馬車帶走。

事后李澤安托人萬般打聽斡旋，最終將自己的開筆第一篇掛在了紅袖樓才保下沈憐雪，要知道那篇詩貼后來還被李隆基收進了宮里。

再之后，長安人都知道，如果找不到那書劍雙絕李少白，來紅袖樓便是了。

“多謝李太傅，今天這份情，李澤安記住了。”

“嗯，不過，值得嗎？”

“值得。”

李泌不會懂，楊國忠不會懂，或許整個長安的人都不會懂，對于李少白來說長安城里有太多的名流千金可以選擇，可他的心里偏偏只有沈憐雪。

只有李澤安知道，經歷過上一世的他到底是怎樣憧憬一份一始而終的情感。

李泌漸行漸遠的聲音在耳邊響起，“走了，你也該走了。”

暴雨終歇，遠方天際微微放亮，李澤安清楚這大雨洗不去長安的污垢，如今，路在前方。

“連累你了。”

李澤安抱緊懷中的沈憐雪，一縷溫情與自責流露。

沈憐雪激勵壓制這哭聲搖搖頭。

她明白這些年如果不是李澤安一直護著她，恐怕自己的命運也會如樓里其他女子一般，在十五歲時被賣去春宵，隨后便是淪為富商官吏的玩物。

實際上今天她已經準備好自盡的準備，安心生活了這么些年，她愿意將這條性命清清白白的交還給李澤安。

“跟我走吧，只不過這一去邊城可是很苦。”

“沒事，我不怕...”

啟夏門，李澤安最后回望一眼長安，此去經年，當安身立命，扶天下將傾。

宮門之前，楊國忠遣散了所有護衛隨李泌進宮，一切如常，只是半個時辰之后，數十道相府門客打馬而出...

三日后，長安西，麻亭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