廷根市的每條街道都有著自己的情緒，佐特蘭街的悠閑，水仙花街的積極向上，以及鐵十字街的麻木與絕望。

上午九點，維迦穿著便裝登上了馬車。

“鐵十字街。”

“六便士，先生。”

干脆地付了錢，這位車夫倒是挺健談：

“像您這樣的紳士到了鐵十字街可一定要小心啊。那里可不像佐特蘭街這么安全，亂得很吶。”

“哦？你挺了解那個地方？”

“也談不上多了解。我跟大多數車夫一樣，都是從一輛小又破的馬車做起的，那個時候我可不會來佐特蘭街，這里的紳士們可瞧不上破爛馬車，市政廣場那一塊才是客源最豐富的地方，經常在那邊跑動，也就對鐵十字街有了點了解。”

車夫好不容易遇上一位愿意和自己搭話的乘客，話匣子一下便打開了：

“鐵十字街除了下街，其他地方都還算有點秩序，頂多有一些扒手成天在街上晃悠，小心一點不會有什么危害，真正混亂的是下街。”

“在下街里面，扒手算是危害最小的了，別看那就屁大點地方，幫派可不少，什么薩蘭黨啊，帕瓦茲黨啊成天就為了那點地方打來打去，每天都有人死，每天都有人加入。”

“警察們不管嗎？”

“管，怎么不管，那些外來的黑戶他們可管的緊吶，只要有一點違規就要被刮蹭皮下來，而那些真正作亂的，估計早就和警察穿進同一條褲子了！”

“那些人會加入幫派啊？”

“哪些人？您可問住我了，我想想啊，嗯...無外乎就那些不想被欺負的人唄。”

車夫發出嘲弄的笑聲：

“在那里，想要不被人欺負就只能踩到別人的頭頂，想要不被吃就只能去吃人。這是我從一個學生那聽來的，還挺貼切的。”

維迦也跟著笑道：

“像是在叢林，要么成為捕食者，要么成為獵物。”

“對對對，就是這種感覺，紳士的談吐總是比我們這些粗人的話貼切好聽的多。”

維迦沒再搭話，只是看著窗外的景色飛速退后。

過了一小段時間，從未來到過鐵十字街的維迦很確定自己馬上到了，街道的色調從五顏六色慢慢變得單一，麻木的灰白與絕望的黑構成這條街道上的建筑。

“先生，到鐵十字街了。”

果然就是這里了，打開馬車門，穿著光鮮亮麗的維迦突兀地闖進了這個黑白的世界，“罪犯”所賦予的敏銳知覺讓維迦一下子就感受到了街邊貪婪又警惕的目光，無所事事地在街上晃悠的小孩們像一只只禿鷲，肆無忌憚地打量闖入他們領地的人。

“錯誤的比喻，這里不是叢林，是草原。”

維迦秉著嚴肅的學術精神更正了自己之前的比喻，感受著自己的裝扮成功吸引了周圍的目光，他滿意地微微點頭。

這里還不算下街，真正的下街還得往前走一段距離，仔細辨認了一下方向，維迦不急不緩地朝著下街走去。

也許是還沒到真正下街的緣故，這里的環境沒有維迦想的那么糟糕，食物的香氣從路邊的攤位上飄出，街邊的小販拼命地叫賣著，喧囂感撲面而來。

此時街上除了各種小販外，多是一些婦女和小孩，沒接受過什么教育的婦女們很難找到一份穩定的工作，她們大多選擇留在家里編制竹簍一類的手工品來販賣，以此補貼家用，而受貧窮的影響，小孩子們也沒辦法上學，能勞動了的就留在母親身邊幫忙，不然就坐在街邊發呆。

維迦感受到麻木與壓抑，明明這里的每個人都在努力地生活，但是卻感受不到任何生機，他們似乎只是為了活著而活，被貧困束縛在這里的人們看不見未來。

逐漸靠近下街，清新的檸檬香氣突然闖入鼻腔，沒吃早餐的維迦被勾起了饞蟲，向街邊看去。

“‘斯林面包房’，真是讓人著迷的香氣，剛好沒吃早餐，試試吧。”

買了兩塊檸檬蛋糕，濃郁的檸檬香氣驅散了內心的壓抑，精神重新抖擻的維迦越過‘斯林’面包房，從聚在一起的小販中穿過，來到了真正的下街。

周圍的人都穿著陳舊又破爛的衣裳，各種顏色灰暗的補丁像牛皮蘚一樣貼在身上，多數人都神情麻木，對于闖入這里明顯與眾不同的維迦沒有任何反應，少數人眼中流露著貪婪與奸詐。

維迦剛踏進這個地方便感受到了熱情，幾個小孩推推攘攘地擠到他身邊。

“有些錢是不能碰的，我不是紳士，缺乏對小孩子的同情心。”

用力攥住那湊到褲兜的小手，維迦沒有用全力，但“罪犯”賦予的強大身體素質與來自契約的強化讓他的力量大的可怕，被抓住手的小孩疼的齜牙咧嘴，感覺手骨都要被捏碎了。

“我是薩蘭黨的人！你最好放開我，不然老大不會放過你的！”

虛張聲勢的小孩見維迦沒有任何反應，鐵箍似的手仍緊緊禁錮著自己的手腕，抽都抽不出來，于是轉而求起饒來：

“對不起，先生，老大要求我們每天都得交足額的錢，我實在是沒有辦法了，要是偷不夠錢的話，我和我的伙伴們都會被打斷腿的。”

“您是個仁慈的紳士，求求您放我們一馬吧。”

好熟練的小連招，看來是個慣犯了，維迦微微松開手，一圈青紫色的印記刻在小孩的手腕處，控制著五官擠出冰冷的表情，壓低嗓音警告：

“以后記得擦亮眼睛，小鬼。”

說完，便松開了手，這群小孩一下子就四散開來，擠到人群中找不見蹤影。

維迦沒有跟他們過多計較，只是口頭警告了一下，這倒不是因為同情，無論他們自己有何遭遇，一旦開始作惡就不值得同情了，維迦只是不想在他們身上浪費時間而已。

一路打聽，維迦慢慢摸索到了酒吧。

站在120號樓前，維迦仔細辨認著掛在窗戶上的木制招牌。

“‘鐵銹酒吧’？與眾不同的經營思路，把酒吧開的這么隱蔽。”

這倒不是夸張，這個酒吧與周圍的名居長得一模一樣，同樣的灰白墻壁，同樣的破敗大門，同樣的覆蓋著污垢的窗戶，除了窗戶上的招牌會暴露身份外，其他的地方都隱藏的很好。

推開大門，一股酸臭的熱浪直撲面門，“罪犯”賦予的敏銳知覺讓維迦甚至能分辨出里面有哪幾種嘔吐味，他的臉一下子就綠了，盡管猜到這樣的酒吧里味道不太好聞，但是不至于到現在這樣能被稱為攻擊的地步吧。

維迦后退半步，神色猙獰地取出手帕系在臉上，轉過頭深吸一口新鮮空氣，然后壯烈地走進酒吧。

“歡迎光臨，普通的啤酒四分之一便士一杯，勁大點的二分之一便士，要來點什么？”

站在發黑木制柜臺后的老板用長著霉菌的抹布漫不經心地在杯子上摩擦，眼睛不自覺地打量面前這位與下街環境格格不入的客人。

坐在吧臺邊，維迦手都不愿意搭上去，撐著膝蓋要了杯最便宜的啤酒，他沒打算喝，來到這里的目的只是找一個向導，一個足夠老實的向導。

環顧四周，酒吧里堪稱“尸橫遍野”，現在十點多，近十個不知是不是宿醉未醒的人橫七豎八地躺著，睡姿講究點的還躺在椅子上，睡姿粗狂的犯下了椅子，躺在混合了黑泥和酒水的地板上呼呼大睡。

維迦皺了皺眉頭，這酒吧里能站起來的就他和老板兩個人，完全沒有能當向導的人啊。

“您的啤酒來了，先生。很抱歉，小本生意，利潤很低，沒錢請清潔工了，我一個人掃地還沒他們吐得快。”

老板端著一大杯啤酒走了過來，維迦皺著的眉頭讓他以為是嫌棄這里的環境，不在乎地解釋道。

“不是環境的原因，我來這本來是想找個老實點的‘向導’，可惜除了醉鬼我什么都沒見到。”

“向導？這里可不是什么旅游景點，不適合您這樣的人游玩。”

“實不相瞞，我想在廷根市開一個工廠，可惜工廠區那邊土地租金太高，而且租地面積固定，我只是想生產點小玩具，完全用不上那么大的地方，所以來這貧民區看看，有沒有一塊合適的土地來讓我開個小工廠。”

維迦搬出自己早就想好的措辭。

“我！先生！我可以當你的向導！我在這住了十多年了，可以說對這一片了如指掌！”

一個不知道從哪鉆出來的小孩舉著柴火棍般的手湊到維迦身邊，有些興奮地自我介紹：

“我叫瑞娜，我在下街長大的，這里的每一寸土地我都了解，那里地勢平坦，哪的房子能改造，哪里的建筑夠結實我都知道！”

明顯營養不良的瑞娜只有吧臺那么高，襤褸又不合身的衣服掛在身上，她甚至連雙正經的鞋子都沒有，腳用黢黑的破布包裹在地上摩擦，臉頰上基本沒有肉，突起的顴骨似乎隨時都會刺穿皮膚，黝黑的眼睛中閃爍著興奮的光。

“她確實能當一個不錯的‘向導’。”老板也在旁邊幫襯道。

“是嗎。”維迦掏出一便士放在桌子上，站起身說道：“那就由你來當我的‘向導’吧。帶我了解這里，我會給你一蘇勒當作雇傭金，可以嗎。”

“當然可以！感謝您的慷慨！”瑞娜黝黑的眼睛彎成一抹月牙。

飽經滄桑但仍對生活抱有期望，堅強的小姑娘。維迦在心里評價道。

“開始之前您介意先到我家里坐坐嗎？我得去穿一下鞋子，不然我走不了多久。”

維迦點了點頭，跟在瑞娜的后面爬上樓，他手臂下垂，沒有隨著身體的走動而擺動，始終貼合在右腰處，那里藏著他的匕首。

他和瑞娜隔著兩級臺階，如果有人從前方射擊的話，小女孩的身軀能當一個不錯的盾牌，遮擋住身體的大部分，至于身后，他并沒有直視前方，腦袋微側，注意著身后是否有人跟隨，身體前傾，保持一個適合發力的姿勢。

維迦保持戒備，他怎么可能完全相信一個剛認識的小女孩，鬼知道她是不是誘餌，把人騙進家殺。

瑞娜的家就在三樓，推開房門，昏暗的房間讓維迦抗拒著進入，一張張吊著的白布將這不足20平的空間分成好幾個部分，正對著門口的似乎就是屬于瑞娜的領地。

“妹妹，你今天這么早就回來了？”

躺在床上病怏怏的青年強撐起身子，干瘦的臉上有一抹異樣的紅暈。

“他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