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來暑往，又過一度春秋。

王大力在建木的這一年可謂是他十四年人生中過得最充實的一年。

在李沐陽的精心設計安排下，每天的訓練量都能讓他精疲力盡，然后迎接無比痛苦的藥浴。

因為他體質的提升以及讓人咋舌的耐痛性，后面李沐陽也是對藥浴進行了升級改造，研制出來了一種配方，效果更好，但疼痛感更強烈。

專門針對王大力這種皮糙肉厚，以痛為樂的先天圣體而創造。

不過為了心中變強的渴望以及越來越近的獻祭時間，王大力咬牙忍受一切，爆發出了讓人難以想象的修為提升速度。

同時，除了日常訓練，李沐陽也沒有忽視對王大力其他方面的培養。

修行理論，實戰技巧……

王大力在突破金身一轉的境界之后，就不能每天只在訓練場里練死肌肉了。

見血的實戰，才是促進實力增長最好的地方。

因為建木的存在，神木州對于萬族生靈來說可謂是洞天福地一般的地方。因而很多實力強橫的妖獸扎堆聚集在周圍千里之地內。

其中有不少妖獸實力比起玄蛇來說也絲毫不弱。

它們可是極好的磨刀石，對上王大力，能給后者極大的壓力。

壓力之下，才能有進步，有突破。

在這個方面，李沐陽選擇讓王大力自己去體驗，去成長。

除了保住這小子的一條命之外，他不會過多干預其中。

尋找適合自己的對手，在實戰中領悟強力的招式，增加對敵的經驗……

這些事情，師傅教一百遍，不如自己去親身體驗一遍。

…………

時間來到圖騰時代第五十六年的年末。

神木州內天寒地凍，千里飄雪，對于大多數生靈來說，這是一個難熬的冬季。

但對于建木周圍地域的生靈來說……

寒冷，是什么東西？

四季如春，鳥語花香。

王大力卻在這個時候，向李沐陽表達了自己想要離去的意愿。

因為按照時間，過完這個冬天就是圖騰時代五十七年。

而這一年的春耕時節，便是玄蛇所要求的三年一度的活人獻祭時間。

距離現在，還有大概三個月的時間。

這其實已經非常緊迫了，當初王大力來的時候，從青柳綠洲到建木這里耗費了差不多半年的時間。

要不是橫須綠洲距離近些，加上現在的王大力一身實力遠勝當初，否則他應該會是更早一段時間就提出想要離開的意愿。

“要回去了？”李沐陽神色難得的露出一抹驚訝，但隨后又拍了一下自己的額頭，才想起來王大力最初來到這里的目的。

“我記起來了，是那只小蛇下一次獻祭的時間要到了是吧？”

王大力嘴角咧了一下，沒想到自己視為大敵的玄蛇在李沐陽的嘴里變成了“小蛇”，但想反駁兩句又沒辦法。

畢竟，眼前的人還真有資格說這話。

他只能選擇性無視然后繼續說道：“是的，玄蛇當初說的是三年一祭，就在三個月后的春耕時節?！?

李沐陽臉上浮現出略懂的神情，接著提醒道：

“但以你現在的實力，想要戰勝那條小蛇還是很勉強的。我記得你說過你的妹妹這次不會被選中，不如在我這繼續修煉三年如何？”

“我能保證，三年后的你實力絕對可以輕松打敗那條小蛇。”

面對李沐陽的提醒，王大力點點頭，他心中也清楚自己雖然天賦異稟，煉體短短一年時間就達到金身三轉的水平，但面對修行香火神道多年的玄蛇，還是有點不夠看。

此時回去確實不是最明智的選擇，留在建木這里，有充足資源、有名師指點，繼續修煉三年才是最好的選擇。

但——

“感謝先生好意了，但即使我妹妹因為年齡未到不會被玄蛇選中，可我們陀部落可能會有族人被選中，橫須綠洲的其他人族部落也總有人會被選中?！?

“我早些回去，就能多拯救一些人的性命。”

“這樣……”

“那如果我出手幫你解決那條小蛇呢？”

“……”

王大力沉默了一會，又語氣堅決的說道：“如果是一年前我剛來到建木的時候，我會說可以。但現在……”

“想靠自己去解決問題？”

“嗯?！?

此輪對話過后，李沐陽不再繼續追問，而是眼瞼微垂，不知道在想什么。

過了一會兒，他突然問出了一個讓王大力意想不到的問題。

“我問你個問題吧，根據你的回答，我會判斷你是否達到出師的要求?！?

“先生請說。”

“你怎么看待如今人界的秩序？”

“?”

這問題著實出乎意料，王大力一個粗鄙體修，出生在西荒的一個小小的人族部落，沒什么文化，也就小時候跟著部落里最有文化的老爹學了些字而已。

問他這種關乎天下的大事，似乎是有點難為他了。

更何況，眼前詢問這個問題的李沐陽，就是一手塑造出當今人界格局的人啊。

“先生想要個什么樣的回答呢？夸獎或是批評？”

王大力一時琢磨不透李沐陽的心思。

他在認真地思索了一會后，還是決定實話實說，說出自己真實的想法。

“我是人族，從人族的角度看，我覺得現在的人界秩序對人族來說不好?！?

“哪里不好？”李沐陽繼續追問。

“不能自己主宰自己的命運?！蓖醮罅Σ患铀妓鞯鼗貜偷溃骸拔译m然年紀小，但也算走過很多地方了?！?

“不論是西荒，還是九州，我經歷過很多的地方，見過很多的人族部落，他們或大或小，或幸?；虮瘧K，卻都只能依附在強大的圖騰獸的羽翼下生存。”

“圖騰玄蛇殘暴，所以橫須綠洲的人族部落得接受壓迫和欺凌。青柳母神溫善，所以青柳綠洲的人族部落能享受自由和富饒?！?

“圖騰獸就是人族部落的天，人族部落過得好不好，全取決于圖騰獸一念之間。”

“所以應當讓圖騰獸消失？“李沐陽故意問道。

“不！”

王大力給出否定地答案。

“我以前也覺得人族部落過得不好是因為他們的命運全掌控在圖騰獸的手中，后面卻發現即使沒有圖騰獸，人族部落依舊不能掌控自己的命運，還可能會過得更差。”

“你思考過其中的原因嗎？”李沐陽不斷地追問，步步緊逼。

“因為我們太弱小了。”

“弱小到沒有掌控自己命運的能力?！?

“天災，疾病，妖獸……任何一種都能夠給人族部落帶來滅頂之災。”

“所以我們才只能去依附在強大的圖騰獸的麾下，這是主動的選擇，也是環境逼迫下被動的無奈?！?

王大力一邊回憶自己過去的經歷，一邊敘述。

“即使沒有圖騰獸，弱小的人族也會去尋求其他存在的幫助?！?

“西荒的沙漠中經常刮起沙暴，給沒有圖騰獸庇護的游民部族帶來極大的危害。但他們卻對此無能為力，只能選擇去相信一個名為沙丘之靈的存在能夠庇護他們?！?

王大力想到了自己跟隨祁部族沙漠行路的那一個月里的所見所聞。

還想到了他從小到大每次表現出自己的夸張天賦的時候，他娘和部落里的其他族人都認為這全都來自所謂的沙海之靈的賜福。

最后又想到了小時候，他爹王虎跟他講述他們陀部落發家崛起的歷史的時候，教育他的話——陀部落的發展，靠得不是什么沙海之靈，而是一代代努力拼搏的族人。

想到上面的種種，王大力忽然明悟了什么，開口斬釘截鐵地說道：

“所以，想要讓人族能夠主宰自己的命運，需要的不是讓圖騰獸消失，而是給人族主宰自己命運的能力。”

“有了力量，人族才能站起來，才能推到壓在他們頭上的任何東西?！?

少年堅定的眼神，肯定的語氣，讓人為之側目。

難以想象，王大力十四歲的年紀，就看到了這么深的層面，就想到了人界當前秩序形成的核心原因。

王大力有注意到。

當他說出這句話時，李沐陽臉上的表情從平淡轉為欣慰，一只手伸出按在他的肩膀上拍了拍。

“你能想到這個，就達到了出師的要求?！?

“先生……”

此刻的王大力通過李沐陽的引導，已經找到了自己未來的目標——將煉體體系教給人族，帶領他們推翻壓迫，掌控自己的命運。

但是——

想到這里，王大力忽然眼神復雜地看著李沐陽，心中糾結矛盾，想說些什么，但終究沒有說出口。

李沐陽知道王大力在矛盾著什么。

想傳給人族煉體體系，但他自己也還只是個半桶水，不會完整的修行體系。

想求自己這個先生，又突然意識到學會煉體體系的人族，最后的目標可是打破建木一手建立起來的圖騰體系?。?

讓建木自己打破自己建立起來的體系，這可能嗎？

王大力是從人族的身份出發去考慮的，自然希望人族好。

但建木呢？

如果從自身種族出發的話，不論是煉體體系還是香火神道體系，似乎對植物系妖獸來說用處都不大。

如果是從青柳母神口中的那個萬族的締造者的身份出發的話，那建木應該是對所有生靈一視同仁的。但他卻已經漠視了圖騰獸欺壓其他弱小種族。

如果是從其他角度的話……

王大力受限于自身見識，他也難以揣測作為三界唯一仙祖的建木，是以何種身份、何種視角看待這一切的。

他是獨坐山巔，觀世間滄桑變遷的無情看客？

還是主宰萬物沉浮，操縱天地間一切的幕后偉力？

王大力有點看不懂、分不清，雖然他近一年來跟這位偉大的存在接觸頻繁，雖然平日里的相處間李沐陽的表現一直都是很隨和的。

但他覺得自己依舊不了解這位如今天地間的最強者心里一絲一毫的想法。

“別想太多了，大力?！?

李沐陽和煦的聲音打斷了王大力的胡思亂想。

“圖騰體系雖然是我一手構建的沒錯，但它的歷史使命早在幾十年前便已完成。”

“我有和你說過，自銀角麟之后，圖騰獸們打打殺殺這么多年，卻無生靈再度飛升成仙。”

“這既是那些圖騰獸們過于差勁的原因，但也有這個體系自身的原因。它過時了，該淘汰了。”

“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為人界已經腐朽了的秩序帶來點新的變化也是好事?！?

李沐陽一邊說著，一邊手指抬起，一縷光芒凝聚，點在了王大力的額頭上。

繁雜的信息涌入神魂之中，王大力一時之間感覺到大腦昏漲，難以消化這些信息。

好在李沐陽知道他的水平，刻意將在龐大的信息凝縮起來封印在了他的神魂識海之中。

“這是我這一年來以你為樣本推演出來的煉體修行法?！?

“帶著它上路吧?！?

王大力聽到李沐陽對他支持的態度，又接收到這份饋贈，感激之情溢于言表，當即想要叩首行禮感謝，卻被李沐陽眼疾手快地給制止住了。

“你我也算是有師徒情分，眼下又不是生離死別，只是贈與一道機緣而已，何必行此大禮？”

“先生之恩，大力沒齒難忘，日后定當涌泉相報?！?

“行了，說這些就見外了?！?

李沐陽擺擺手，示意王大力少說一些煽情的話語。然后，他又在手心中凝聚出一滴猶如翡翠般的液滴。

“想要帶領人族站起來，你現在的實力可還差遠了。然而你此次回去之后，短時間內估計很難再來建木了。”

“你雖天資不凡，心志堅定，但外界環境可比不上建木這里，恐怕對你以后的進境有所影響?！?

“這一滴生命之液收好，平日里能加快你的修行速度，受到致命危機時也能保你一命。”

“算是我這個先生對你的照拂吧?！?

王大力感激涕零，本想繼續說些感謝之詞，但想到剛才已經說了那么多了，再重復那幾句便顯得有些過于矯情。

神色鄭重地接過生命之液，情緒盡在不言中。

話說到這里，師徒間的告別基本上是要結束了的。

兩人心領神會的對視一眼，王大力雙手抱拳彎腰鞠躬數秒時間，而后起身，背起早就準備好了的行囊，轉身將要離開。

“等等?！?

就在這時，李沐陽叫住了王大力即將邁出的腳步。王大力回身側目，卻聽見李沐陽嘴含笑意地說道：

“大力，你還記得當初我第一次聽到你的名字時說了什么嗎？”

王大力由這句話開始回憶起一年前的場景，記憶十分深刻的一幕場景。

那時自己在建木底下大聲呼喊著求見仙祖，結果仙祖以人族形態冷不丁地出現在了他的身邊。

問他名姓，摸他根骨，收他為徒。

王大力清楚地記得，當時李沐陽聽到他這個平庸土氣的名字后的反應。

后者一聲輕笑，卻并無嘲諷之意，而是若有所思的說道：

“大力么？好名字啊，大力出奇跡，世間真理也。”

…………

“希望你以后能記住這句話?！?

來自西荒的少年帶著這最后一句囑咐，走向了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