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廷弼說的話讓朱有教心中一驚。
現在的局勢這么不利嗎?
只聽熊廷弼說道:“陛下,我大明成祖皇帝時期,在遼東一共有130個衛所。到了太岳相公秉政之時,對遼東兵力大量補充,最終遼東衛所增加到381個之多,差不多增加了三倍。”
“那個時候的遼東,常駐兵力94693人,戰馬77001匹,各色馱馬、騾子之類的四萬多頭。”
“此外,山海關還有常駐兵力四萬人。”
“那時候是真的兵強馬壯、糧餉充足!”
熊廷弼隨即眼神中的光芒就開始暗淡下來。
“但是太岳相公去世之后,遼東就開始被耽擱了。”
“萬歷三十六年,臣親自去遼東調查,當時兵員少了一萬多,戰馬更是腰斬,只剩下了三萬三千匹。”
“撫順之戰,損失兵力一萬余,戰馬損失九千。”
“楊鎬戰敗,包括各地支援兵力在內,一共損失兵力五萬,戰馬、馱馬、騾子兩萬八千頭。”
“等到袁應泰和王化貞之后,連戰馬帶馱馬、騾子一共就只剩下了兩萬頭了。”
“兵力倒還能靠著招募和調動,維持在六萬多人,但是精銳士卒和名將連年損失之下,又怎么可以跟以前相提并論呢?”
“而建奴,則是精銳八旗有六萬人,全民皆兵之下可以征發八萬騎兵、六萬步卒。而且他們不缺戰馬!”
精銳損失的最可惜。
薩爾滸之戰,楊鎬不但把遼東精銳送進去了,連帶著延綏、寧夏、云貴川的援兵精銳也給送進去了。
要不黃火怎么敢在河套鬧事兒,而西南又有“奢安之亂”?
朱有教說道:“這就是兵力和戰馬的對比。”
“朕記得孫先生出關之后,曾經招募過士卒,也補過一批騾馬的。”
熊廷弼說道:“新兵要變成精銳,需要時間。補充戰馬更需要銀子。”
“新兵能上馬作戰,幾個月就行了。但是要能趕上跟建奴對決,則至少一年。要達到敵人的水平,也要三年!”
朱有教說道:“所以袁應泰和王化貞要求決戰,都是錯的。”
熊廷弼說道:“楊鎬決戰也是錯的。當時敵人除了奴酋之外,手下將領很多都是二十多歲三十多歲的年輕人。”
“楊鎬領著一群六七十歲的老頭子上陣,長途行軍加上天氣惡劣,一開始就吃著虧呢。”
“不過陛下可以期待的一點就是,經過在遼東多年的打磨,我大明年輕一代的將領也成長起來了。只是還需要訓練精銳士卒和戰馬。”
朱有教問道:“有了精兵良將之后呢?”
熊廷弼說道:“拉鋸!待敵疲之后才能相機行事。”
“陛下,不是臣不想跟敵人硬碰硬,實在是現在碰不得。”
“我大明缺少騎兵,兵器之利,在于火銃火炮。敵人則是利在騎射。”
“兩廂對決之時,火銃在五十步以內人馬俱傷,但是發射間隔平均下來要二十個呼吸的時間。有這時間,敵人扛過第一輪,就完全可以沖到十步以內了。”
“十步以內,八步以外,剛好長槍發揮不了作用,而箭矢又剛好可以破甲。咱們的士卒就只能棄銃格斗。”
“步卒對上騎兵的近身格斗,陛下應當知道后果。”
朱有教又問道:“不是可以將火銃分段輪換射擊嗎?”
熊廷弼說道:“早就是這樣了。但是敵人的騎射使用弓箭,二十個呼吸之間就可以連射十箭,精銳更是可以連射十五箭。”
“他們的攻擊密度不比咱們少。”
朱有教說道:“再增加幾倍的火銃呢?火銃的有效射程遠、訓練簡單、威力還大。讓他們從五十步遠的地方就開始有損失,最終突破不到十步以內……”
熊廷弼說道:“生產火銃,是要錢的,陛下。據臣所知,就算征了遼餉,九邊的餉銀還是連年虧欠。朝廷短時間內是拿不出這么多錢來的。”
“除非再多幾倍的苛捐雜稅!”
“敵軍箭矢就要便宜得多了,還能回收反復使用。偏偏我軍以前的精銳損失太多,弓箭手訓練還需要兩到三年的時間才能形成戰力。”
朱有教喃喃自語:“練兵買馬要錢,火銃也要錢。”
熊廷弼說道:“當初臣在遼東,其實用各種手段已經弄了一大批火銃、弓弩、櫓楯、盔甲,可惜被王化貞一攪和,都沒了!”
朱有教說道:“所以咱們只能暫時不打決戰,而跟敵人耗著?!”
熊廷弼說道:“是耗著,但是不是硬耗。”
“陛下,敵人來,我遼東大軍則收縮防御,以重兵猬集于堅城之內,不怕敵人強行攻城。同時派猛將帶著小股精兵不斷地襲擾、挑逗敵人,打擊敵人士氣。”
“同時以登萊、皮島友軍登陸遼南敵軍后方,大肆進行破壞、燒殺掠奪。將他們的吃的、用的都給一把火燒掉。把他們的人一批一批擄走。”
“敵人后方一亂,只能從遼東退兵。這時候登萊、皮島方向友軍撤離,遼東大軍再出兵尾綴、進逼。”
“他們要來遼東決戰,我有堅城利炮。他們要打皮島、登萊,又苦于沒有得力水師。”
“來回拉鋸,敵人只能疲于奔命。”
“當年漢高祖坐鎮滎陽、敖倉,令彭越襲擾項羽后方,用的就是這個計策。”
朱有教問道:“如果敵人突然醒悟過來,不再來回跑動,而是在家里耕種,跟我們硬耗,又該怎么辦?”
熊廷弼自信地說道:“陛下,以臣之見,建奴只有出來打仗而萬無坐在家里耕種的道理。”
“因為據臣所知,最近幾年氣候變化太大了,他們的土地種不出來多少糧食。除了藥材、貂皮之外,剩下的就只能依靠貿易和對外劫掠。”
“敵人的后方物資極為緊張。再拖下去,就只能等著餓死。”
朱有教想起來后世常說的小冰河期。
熊廷弼說的難道是這個嗎?
朱有教問道:“你怎么推算出來敵人種不出來糧食,物資緊張的?”
熊廷弼笑道:“陛下,臣當初在遼東,曾經派遣細作去調查過,也抓來俘虜對照過。三年前臣下獄之前,他們那里一斗糧食價值一兩銀子,還未必能買得到。”
“還有布匹。蟒緞一匹,價格一百兩銀子。毛青布一匹,價格五兩銀子。”
“而我大明,米、麥等糧食的價格平均下來,一石也才一兩銀子左右。就算從關內運到關外,運費就按照最高的一兩三錢銀子來算,一石糧食也才二兩多的價格。”
一石,等于十斗。
熊廷弼最后說道:“陛下,他們那里的土地,原本應該也很肥沃才對。臣為此還特地找了許多史書,又跟不少隨軍的參謀研究過此事時。”
“臣發現,弘治十二年,寒潮突起,湖南的祁陽江水都凍住了。弘治十五年,寒潮更加猛烈,浙江余姚的水也開始上凍。”
“到了正德四年,廣州大雪一尺多厚,長江冰封一個月,洞庭湖水結冰一尺厚。”
“天下的氣候,整體上來看,是越來越寒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