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夜孤月深無明，殘世憐人歸無期…熱血沸騰的慶祝過后，前路如何尚需思索，倚靠著木車的段鴻用冰水撫了撫內里思緒紛亂的額頭，強打精神聽著一旁老將那沉聲而出的話語。

“我軍雖勝得一場，但孤軍于此也非長久之計，吳軍并未退去，怕是其主將傷勢不重。他們已于一里外扎營，我們周圍皆有圍困之軍，有何動靜敵軍皆能立即得知。”

眾人聽罷不禁面色凝重，其中一人問道：“我等何不趁夜分散潛走？”

許是從來不曾出謀劃策，這人說完才發覺這話不太合適，眾人一同看向他，倒讓這個先前斬殺十數人的漢子有些面色紅潤。

這漢子名李常，是位硬生生靠軍功殺到百人長位置的武人，也是壓糧護衛軍中五位百人長中唯一一個北方之人。

眾人也顧不得說李常，他們小聲地討論著，一時間有些三兩成群的模樣。

凝聚的人心可不能散亂，段鴻輕咳一聲，開口道：“如今敵情未明，自是不可妄動，但若坐以待斃又白白浪費了弟兄們拼上性命的血戰，如今我方尚有戰馬數十，我意挑選精銳軍士突圍，余者隨我于此地拖延吳軍先鋒！”

“萬萬不可！”一旁的老將驚駭而呼喊，他瞪著雙眼，厲聲道：“公子帶騎軍突圍便是！老夫愿于此拖延！”

他一時情急，并未考慮那么多，待說完后才感覺到了周圍那一道道復雜的目光，就連李常那個憨貨都有些神色不自然。略微思索后老將當下神情僵住，深深地皺起了眉頭。

這伙殘軍能夠奮起血戰從而大勝一場完全是因為有段鴻這個主心骨的存在，若段鴻突圍而去，這數百人怕是會瞬間一哄而散…

“年幼時，父親悉心教導兵法與為將之道，奈何吾母親多病，難以遠行…前些時日君侯舉荊州大軍攻逆魏，吾日夜做夢都想領軍奮戰！今天賜良機，眾弟兄心力激昂，自當同生共死！”

火焰閃爍的光照耀在微笑的少年臉上，他輕吐意志，宛若呼嘯地篝火，讓身處寒夜地眾人心中涌現陣陣溫暖。

“梁叔，請你帶校刀手突圍吧！”

聽了這話的老將先是一怔，隨即搖頭道：“不可！校刀手需護衛公子安危，豈可輕動？！”

“難道與我一同血戰這數百兄弟不會管我之安危？梁叔！我信任大家，就像信任你一樣！讓你帶校刀手突圍才是真正地給大家找尋活路！你且聽我道來。”段鴻從護衛手中拿過地圖，邊指邊用手在地圖上指指點點。

待他的所有話講完，老將總算明白了為何必須校刀手來執行突圍的任務。

“梁叔，切記！君侯那邊要你親自前去，這封信也要親手交給君侯。”段鴻拿出早已寫好的書信，目光如炬般緊盯著老人的臉龐…他自然知道老將大概率會去江陵搬救兵后盡快趕回，但關羽那邊能否盡快得到軍情才是最重要的。

“老夫知曉了，公子，老夫誓死也會將此信交到君侯之手！”老將突然挺直身軀，右手成拳砸于左胸，肅穆的看向段鴻，目光中滿是堅定神色。

自從老主公離世，于西域歸來后，他已經十多年未曾執行過軍令了，如今段鴻的表現讓他再次回想起了那段金戈鐵馬的記憶，從前他每次都能完成軍令，這次，也不會例外！

“好！眾弟兄聽令！”

“在！”

段鴻掃視眾人，濃濃地威嚴感直壓眾人的心頭，待所有人都肅穆而立時他才拔劍道：“李常，蔣勇，你們去挑選兩百名勇士，半個時辰后隨我殺向敵營！梁叔，你帶五十校刀手趁亂突圍，突圍后立即分散而走！周元，你帶兩百人守衛車陣，若有敵軍來犯只管放箭，切莫開陣迎敵！”

“唯！！！”眾人轟然應聲，各自轉身離去，只留下了滿臉不舍的老將。

自從段鴻小時候就一直陪在身邊的老將早已是親人一般，其實段鴻也是不舍的，但如今這等宛若天崩地局勢下，已顧不得生離死別。

寂靜地暗夜下，唯有縷縷月光照映著被挑選出的兩百名“死士”，他們神情緊繃，目光齊整地匯聚在走到人前的段鴻身上。

段鴻并未一開始就動員眾人，他只是將戰刀插于地中，來回搓著手問道：“弟兄們，冷否？”

前排幾個年輕的漢子咧嘴直笑，挺著胸膛傲然答曰：“都尉大人，不冷！”

“莫非爾等幾個不是凡人？段某可是冷的直哆嗦嘞！”段鴻說話間跳了跳，滑稽的模樣惹得一眾漢子轟然大笑。

可這笑聲在下一刻卻戛然而止，因為段鴻突然猛地朝著他們拱手作揖，深深地彎腰鞠躬！

眾將士駭然驚呼，隨即齊唰唰的回禮，前面幾人急忙詢問這是為何？

段鴻直起身來，沉聲道：“此等徹骨寒夜，諸君非但不能圍于火旁取暖反而立于這里挨凍，段某有愧于諸君也！”

“然…”他雙目如炬般掃視眾人，繼續道：“吾方才想起了初平四年死于逆魏屠刀之下那數十萬徐州百姓的絕望，又想起了建安十三年親自看到過那江東軍于夏口屠城的慘狀…吾不想吾等守護了十數年的江陵遭此橫禍！故，吾只能再次勞苦諸君！”

他再次神情肅穆地拱手行禮，聲音陡然激昂而響：“今夜！校刀手會突圍而出，將此地軍情帶給關君侯，也將生的希望帶給江陵城！請諸君拔刀，奮戰！吾等之命，江陵城中父母妻兒之命！皆在吾等自己手中！”

段鴻用左手猛然抽出地上戰刀，右手成拳捶于胸口！“眾兄弟，隨吾燃燒己身，殺向那群試圖踐踏我們土地的江東賊人，在寒夜里沐浴他們的熱血，在哀嚎中斬掉他們的頭顱，讓此類賊人永不敢再踏入荊州一步！讓吾等子孫永不再受戰亂之苦！”

于大勝中凝聚的戰心猛然噴涌出無窮的力量，眾人整齊地捶胸后，震破云霄的怒吼響徹漫漫寒夜！“殺！殺！殺！！！”

下一剎那，團團成圈的車陣猛然展開，一騎飛躍而出，在這茫茫夜色中，騎士豎起手中大旗，長刀橫握！他的身后，二十名騎軍緊緊相隨，再往后，便是一個個沉默著沖鋒的武人！此刻起，他們要為自己而戰，要為自己所愛之人而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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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段鴻等人所想，朱然受傷并不算太重，但被槍尖貫穿了肩部的他還是臥在了床榻之上。

真正讓他氣郁的并不是這傷，而是先前的那一場慘敗…這一敗損傷的不僅是數百條江東軍的性命，更是對他這個主將威信的損傷，也是對整個江東渡江大軍銳氣的損傷！

“呂都尉…逃軍盡皆歸來否？”尷尬的朱然望向方才走入營帳中的呂霸，一時間漲紅了臉。

自己于陣前的表現還不如這位東吳大都督之子，負傷倒下后，扎營聚集敗軍之事也都是呂霸一個人承擔了起來，若不是有他穩定局面，這先鋒軍便要慘烈敗回了，屆時他丟的可不僅是自己的臉，更是委派自己前來那位人主之臉。

呂霸見他主動詢問自己，倒也不趁機得意，反而是行禮道：“大人勿憂，霸已收攏得九成潰軍，再加上收到消息而來的二百騎軍，已在敵車陣外設了包圍，有何風吹草動皆能立即反應！待得其余援軍一至，傾刻間便可滅掉此伙殘軍。”

“如此便好，吾…”

“報！！！”

二人望向闖進來的士卒，正要憤怒地喝問，但隨即而來的陣陣喊殺聲讓他們呆愣在了原地。

“報！二位將軍，敵軍殺來了！！！”

本就處于羞憤中的朱然兩眼一黑只覺得天旋地轉，他想不透為何這股殘軍敢如此逆天而行？！

“速速迎敵！傳令各囤列陣！”呂霸看都沒看面如土色的朱然，他邊跑邊吼叫著，頭也不回地沖出了營帳，這等時候，已顧不得是否僭越了。

身為統帥江東三軍地大都督之子，呂霸統兵的能力并不差。早在扎營地時候他便令中軍各囤呈數排式駐扎，為的就是萬一有敵人來攻時能讓全軍層次性放箭迎敵！

地面開始了微微地顫動，一道道驚響于暗夜中的馬蹄聲，腳步聲，讓一排排江東軍不禁捏緊了手中弓箭。

他們的視線中浮現了一道十分高大的身影，那身影的頂端隨風而顫動，似是一面旗幟，又似是一只飄蕩的惡靈讓人不禁遍體生寒。

一道道黑影隨之而來，猛烈地馬蹄聲裹挾著沖擊耳膜的怒吼聲讓那澎湃地殺意直臨人身！

“放箭！”呂霸猛然揮動手臂，從他嘴中傳出的指令讓一個個陷入恐懼的江東軍條件反射般射出早已搭在弦上的箭矢。

數百支箭矢如落雨般灑入前沖的荊州軍軍陣之中，段鴻悶聲而喝：“騎軍，起盾，全速沖擊！”

二十余騎齊動，段鴻微微俯下身子，感受著耳邊震撼地馬蹄之聲，這聲正似天上的悶雷，又如身前敵軍陣中那滾滾地鼓聲。

這輪箭雨并未造成多大的傷害，荊州軍的速度實在太快了！關羽本就是位練兵狂人，總督荊州后他更是想練出一支鐵軍為兄長橫掃天下，故荊州軍上下甚至是輔兵都受到過充足的訓練，不夸張的說，論跑速，荊州軍敢說天下第二，便沒人敢說第一。

段鴻已沖到了第一排的弓箭手身前！慌亂中換上長槍的第一排江東軍來不及列陣，只能紛紛挺動長槍刺向這位一馬當先的敵軍大將！

戰馬絲毫不減速的繼續前沖，馬上的段鴻將手中大旗猛然揮動，左右兩側的敵軍瞬間如潮水般倒退而去，壓倒十數人！戰將層次的力量，可不是普通士卒能擋得住的。

身后人馬齊至，江東士卒們陣列未穩的情況下，二十匹烈馬涌入，一個個鐵蹄踏在人堆之上，濺起血泥漫天！

“前軍反沖！后軍，繼續放箭，射殺敵方步卒！”

呂霸的呼喊聲讓一眾驚慌的江東軍終于冷靜些許，待得火光下敵人逐漸清晰，他們才發覺沖營而來的僅是二百余人！

“為了江東的榮耀！殺光他們！”呂霸怒吼連連間提刀殺向一馬當先的段鴻，而江東軍中除新兵仍在驚懼，余者皆反擊而來。

悍勇的李常帶步卒猛然撞入敵陣之中，第一排的江東軍在連番沖撞早已潰敗，但第二排，第三排的江東軍已蜂擁而來！

“擋我等前路者！死！！！”鼓動地熱血讓段鴻氣力猛增，他呼嘯而起，一刀便將呂霸的兵刃劈開，宛若魔神般再次殺進敵陣之中。

主將的神勇讓一百多名漢子大受振奮，他們怒吼著踏前，如一只只惡狼撕咬著一切擋于身前的敵人。

暗沉的夜幕下，血雨紛飛。兵刃相碰的交鳴混合傷痛滅亡的悲鳴，讓這場戰斗剎那間進入紅眼搏殺的程度。

后方，團團緊閉的車陣再次伴隨著輕微挪動聲而打開，數十名馬銜鈴，蹄裹布的騎士緩緩涌出，在朝著喊殺震天的戰場行禮后他們極速地沖入茫茫夜色之中。

就在他們突圍的下一刻，兩百余江東騎軍突然現身，朝他們包抄而上！同時還有數百步卒攜長矛沖鋒而來。

沖在最前方地老將眉頭赫然緊皺，這么多騎軍？看來敵方已有援軍到來！若是被這股騎軍糾纏住，那是根本走不脫的！此時情形，該當如何？

“退回車陣！”老將略微猶豫便果斷打馬而回，這等局勢下是萬萬不能強行突圍的！若己方這數十名騎軍不幸犧牲的話，那后方的敵情怕是要很久才能傳到北伐軍那里了。

守著車陣的周元見他們退回，便知前路不順，他邊令人打開車陣，又令眾人向追擊的江東騎軍放箭，這才讓老將與五十名校刀手毫發無傷地回到了車陣中。

“老將軍，都尉大人還在敵營！”老將剛下馬，一臉急迫地周元便沖了過來，神情焦急地望著老將，已是緊張到渾身顫抖。

不僅是周元一人，留在車陣內的人幾乎個個都看了過來，但老將注意到他們的眼神并未像陷入險境那般不知所措，而是戰意昂揚！

此間軍心可戰也！想到這里，老將不再猶豫，他猛然揮手道：“眾將士！我們皆隨都尉大人染著血立過誓，約定同生共死！此刻，都尉大人與二百兄弟正在為了荊州，為了我們的父母妻兒而死戰，我們豈能袖手旁觀？”

“不能！不能！”眾人幾乎是瞬間回應，齊聲而出的聲浪直沖云霄。

“好！吾等也要燃燒己身，為了吾等性命，為了都尉大人，奮戰！！！”

“戰！戰！戰！！！”眾人齊聲而呼，澎湃的戰意凝聚，宛若凜冽寒風中的狼群，縱前有猛虎，亦當無懼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