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世對于歷史上所發生的事件都有諸多評論，但這些評論往往是站在上帝視角分析著對與錯。

可他們卻忽略了當時古人們做這件事時候的心情是如何的。就比如此刻的詹晏，實際上很多人會像他的副將一般勸他寧愿錯過好機會也要以堅守城池為重，可因為他想要功勞，他便選擇拼一把。

詹晏是覺得江東軍的戰力并不如己方，在前一次的城中作戰中自己帶人殺出后對面根本就抵抗不了，就算這幾天他們養精蓄銳了一番，慌亂中的二百人也擋不住自己這六百精兵。

可惜，世事總不會一直如人所愿。

詹晏帶人猛沖至江東軍水寨之中，入眼處的確是燃燒的戰船，但僅是兩艘破舊的船被隨意的燃燒在河邊。

下一刻，足足數千江東軍從四面八方涌出，將他們團團包圍在了水寨之中。

那顆熾熱的立功心被瞬間澆滅，詹晏難以置信地望向給自己帶路而來的斥候，卻發現那兩人已不知何時跑到了對方的軍陣中。

“爾等狗賊，居然賣主求榮！”他憤怒而吼，但卻換來了江東軍的陣陣哄笑。

一名站在那兩人身前的江東將領上前兩步，開口威脅道：“哈哈哈，良禽擇木而棲，有何不可啊？爾等都已中計，我軍昨夜便新到三千人至此，如今爾等插翅難飛，降于我軍尚能得一條生路，否則，死無葬身之地也！”

他放聲將話說完，但意想之中的順從或破口大罵卻都未發生…有的只是一股沉靜，一股看不清任何慌亂地沉靜。

詹晏神色浮現些許無奈，微微嘆息著開口道：“詹某不聽勸告，導致諸君身陷于此，百死難以恕罪也…”

眾人依舊沉默，只是有人悄然緊了緊握刀的手。

“可是啊…”詹晏地聲音突然高昂，“漢中王不嫌吾等賊身，予吾等生計！予吾等尊嚴！如此厚恩，豈能背棄之？！”

沉靜地天地間陡然爆發一陣震顫的呼喝聲！“不能！不能！”

所有人的腦海中都浮現了那個親自迎接他們，親自賜予他們戰甲兵刃，親自給他們送上酒肉，親自賜大旗予他們的偉岸身影！

“好！”詹晏紅著眼怒喝，拔刀來到陣前，長刀直指天穹！

“眾兄弟，握緊戰刀，豎起長矛！隨吾共赴黃泉！以報漢中王之恩德！”

“殺！殺！殺！！！”數百人剎那間蜂蛹而上！嗜血且決死的氣勢如火山般赫然噴發，江東軍只堪堪射出一輪弓箭便被沖陣而入，大戰一觸即發！

江東軍那將領駭然退回陣中，待確認安全后，他才忍不住怒罵道：“真乃賊軍也！話未談完便動手！”

一旁的年輕小將看了看他，有些無奈地笑了笑，實則在敵人那般沉靜以對時，便沒必要勸降了。

其身陷重圍，卻不見慌亂，不見躁動，這等反應，豈是投敵之軍？

戰斗瞬間進入了白熱化，一開始被殺懵的江東軍也反應了過來，他們憑借人多優勢從各個方向發動反沖殺，每一波沖殺都能殺倒劉備軍數十人。

詹晏提刀在人群中一陣亂砍，他其實并無多少精湛的技巧，只不過借著一把子異于常人的氣力罷了。

但江東軍的陸戰能力確實一般…他與十幾名悍卒不懼刀槍的廝殺，居然片刻間就殺穿了一層包圍！

“都尉不等我們？！”

身后突然傳來了士卒的驚呼之聲，詹晏側頭便看到剛剛沖開的口子被江東軍再次堵上，導致大隊伍無法跟著沖出。

“弟兄們莫慌！詹晏來也！”他毫不猶豫地提刀回沖，身側那十幾名悍卒亦是緊緊跟隨！

就這般，他帶人再次奮勇地殺回了大隊陣中，但身后的十幾人卻只剩七八人…他自己，也多了數道傷口。

被人扶著的詹晏吐出一口血沫，嘆道：“他奶奶的！今日是不行了，俺本想立個大功，能再見見漢中王殿下呢…”

“都尉，漢中王殿下可是親手賜你戰甲的，你他娘還有啥不滿足的？！”

一旁的老兵忍不住吐槽，卻是滿眼羨慕地看了看詹晏身上那套精良的戰甲。

“嘿…這是老子立功得來的，你們想要啊？沒門兒！”詹晏笑罵出聲，身上的疼痛感仿佛都伴隨著這話而減輕了許多。

“兄弟們！再沖殺一回，定要有人殺出去向秭歸報信！吾等臭丘八死不足惜，但不能讓江東狗賊奪了城池！殺啊！”

詹晏強提精神而呼，他奮力的扛起一旁旗手手中的大旗！下一刻，數百人悍勇向前，宛若縱身入火海般，義無反顧。

實則，詹晏是悔恨的，他悔恨的是自己非要貪功出城，導致這數百弟兄身陷死局。但他不悔恨扛起肩頭這面大旗！恍惚間，他的思緒再次回到了兩年前……

詹晏與隊伍中的老兄弟本都是巴東一處大戶人家的護院兵長，他們為主子家鞍前馬后的賣命，卻是絲毫不被主人家當人，輕則打罵，重則殺頭。

后來主人家甚至連賣命錢都不給了，于是詹晏就帶著一百多個護院起身反抗，屠殺那肥頭大耳的世家老爺后便上山落草為寇。

不料那戶人家居然能調動官軍前來圍剿，無奈之下詹晏便帶兄弟們逃亡至了荊州邊境處。正遇巴東兵變，官軍們不再追殺，他便帶著人在山上劫富濟貧，很快就聚眾了七八百人。

那日，是正午，烏云蔽日，山下哀嚎遍野。詹晏命人打探才知，有人追殺一股百姓至山下，百姓們手無寸鐵，只能被無情地屠戮！

窮苦出身的詹晏當時便熱血上頭，帶領山寨眾人殺下山，用兩百人戰死的代價保下了數千百姓！

后來問詢才得知這些百姓是左將軍劉玄德治下的百姓，他便讓人去報信。而與報信之人一同來的，還有左將軍麾下的幕僚！

幕僚告訴他，左將軍想召他入府，任都尉之職。他問那山上的兄弟呢？幕僚回答說同往，他便帶人隨其同往。

到白帝的時候，迎接他們的是名衣著簡樸，約莫五十多歲的中年人。詹晏正想問那幕僚此人是誰，便見那幕僚連滾帶爬的翻身下馬，上前拜伏，口呼主公！

他這才知道，眼前這個淳樸如老農的人竟是大名鼎鼎的左將軍，劉皇叔。

反應過來的他急忙帶著一眾山寨人跪伏而拜，可沒等他磕頭，一雙大手便將他扶起，耳邊同時響起了一道溫厚的聲音。

“詹都尉不必多禮，君等仗義護民，不惜性命！備佩服之至也！”

隨后，詹晏便腦袋嗡嗡的受了這位皇叔的拱手禮，被他親自帶到了軍營，親自賞賜了銀錢，親手賜予了戰甲。

那時，微風正好，當那位大人再次朝他們這群居無定所的賊人行禮答謝時，他與所有兄弟一樣，都暗自發下了誓言。

此生，感君之厚恩，愿唯君驅使，萬死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