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蛇，我且問你，龍君府消失了，龍君可還活著？”

泥螺眼巴巴望著白長君，眼里有期盼，亦有害怕，還帶著幾分哭腔。

“想必活不成了吧？”

白長君淡淡道。

一瞬間泥螺精仿佛失去了精神依靠，又仿佛終于接受了現實，他長長的嘆了口氣，緩緩伸出一節干枯手臂，指給白長君看。

“是啊，龍君隕落了，你瞧，我的妖奴印記也消失了，以前我總想獲得自由，可真正得到自由后，我卻不知道該怎么活了。”

泥螺精眼里流露出濃濃的哀傷，仿佛失去了依靠的孤兒。

“我們區區山野小妖，身份卑微，賤命一條，生死皆是天命，可是龍君乃天庭敕封的水系正神，八河水域都總管，司雨大龍神，咋說隕落就隕落？”

“這些天，我無依無靠，飽受欺辱，白天在城里乞討過活，夜里藏身在城外泥巴溝中。”

“偌大的龍君府，足足消失兩月有余了，城隍神也沒給個說法，天庭也沒派遣新龍君下來，我，……我我我，我該到哪里去？”

“冬天也快到了，城外泥巴溝也要結冰了，結冰后，我便鉆不進去了。”

白長君沉默的望著泥螺精，實在搞不懂泥螺精的奇葩思維。

難不成，這便是奴性思維？

白長君帶著兩世的記憶，這一世雖為蛇軀，骨子里依舊是一個擁有獨立思維的人，不愿依附任何人。

縱然洞庭龍宮，他也只是借其勢，絕非依附。

“已經過去了兩個月嗎？”

白長君這才注意到，周圍荒草失去了青綠，發黃，枯萎了。

他閉目沉思，明明記憶還停留在昨日，思忖良久，看來問題出在他喝的杏花釀上。

神仙世界，果真與凡間不同。

當年有凡人觀棋片刻，出來已是百年身，如今我白長君不過一醉，斗轉星移兩月有余，還真是醉生夢死。

白長君暗暗記住了這次遭遇，以后行事要處處留心，細細觀察。

此方世界，當真不可思議。

白長君一邊隨意的擺動尾巴，掃的枯草沙沙響，一邊道：“我看此地甚好，街上有賣東西的商鋪，有住的宅子，還有巡邏的兵卒。”

“大家也遵紀守法，不似山野間，弱肉強食，我等小妖朝不保夕，你呆在這兒挺好。”

“我都想在此地置業了。”

泥螺精翻了個大大的白眼，神情略帶一絲孩子氣，也有一些自傲，他在這兒混跡多日，一直卑微求生。

此刻面對白長君，可算找回來了自信：“小白蛇，你啥也不懂，我也是山野出來的，也曾像你這般天真。”

“且不說，這兒住店多貴，宅子多緊俏，就問你一句，你可有戶籍？你可有路引？”

“哼，一看你啥也沒有，光禿禿一條蛇，白日這兒當然妙，夜晚可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你瞅瞅，站在高高的城墻上的兩位將軍，你可知是誰？”

白長君朝城墻望去，還真有兩位威武高大的將軍站著，皆是獠牙森森，兇神惡煞的長相，一名戴著金頭冠，一名帶著銀頭冠。

白長君調轉蛇頭，又看向泥螺精。

“你繼續說。”

“此乃金枷銀鎖二將軍，麾下有牛頭，馬面，豹尾，鳥嘴，魚鰓，黃蜂等諸大將，又統領眾陰差，甲士，兵卒。”

“白天，負責城中巡邏，維持治安。”

“夜晚，拘拿滯留此地的一切生靈，無論是凡人，修士，還是妖物，鬼物，精怪，乃至走獸，鳥羽，昆蟲，但凡沒有戶籍，或者未帶路引，一律緝拿，押送輪回司，再入輪回。”

“牛頭和馬面，專門負責勾凡人和修士的魂魄，豹尾勾妖物，獸類的魂魄，鳥嘴勾一切羽類，魚鰓勾水族生靈，黃蜂勾螻蟻蟲豸。”

“鬼物，他們誰都能捉，不問青紅皂白，押解進地獄司受罰。”

白長君問道：“誤入此地的凡人，他們也抓嗎？”

“抓。”

白長君愕然，原本，他以為此方世界神道為尊，神靈護佑凡人，凡人供奉香火信仰之力，凡人乃是神道之根本。

凡人中的名臣，忠孝節義者死后敕封神靈，各地土地，山神，水神，也竭盡所能的保佑人間風調雨順，五谷豐登。

當年他盤踞李家村井中，便經常見李家村土地爺，帶著地龍，隔三差五的梳理田地，要是哪一年收成不好，土地該著急了。

妖物膽敢殘殺凡人，一律判為邪魔外修，神道不容，天誅地滅。

李家村土地爺麾下幾名當差的，坑蒙拐騙偷的事兒，一樣不落下。

唯獨不敢害人。

原本，他一直以為，人，比妖物高貴，當年在井中修煉，閑來無事，他常常任憑自己的身軀漂浮在水中，浮浮沉沉，想前世之事，也曾經黯然神傷。

他前世明明是人，偏生穿越成了白蛇妖，他也怨過世事無常，天道不公。

如今看來并不是這么回事。

此方世界的制度，比他想象中更加嚴瑾，或者說，更加無情，并不是只一味施恩人間凡人，而是恩威并施，賞罰并重。

天道并未偏心誰，無論人間凡人，還是山野小妖，皆為蕓蕓眾生。

一念及此，白長君豁然開朗，此刻，終于完全接受了自己。

無論他是人也好，還是白蛇妖也罷，這一世，他一定要將自己的命運，緊緊的攥在手中。

拼盡一切的往上爬，直到登上遙不可及的地方。

白長君正想著心事，泥螺精的聲音又把他拉回到了現實中。

“罷了，不同你講了，陰司的規矩太多，幾日也講不完，你看天也快黑了，你且隨我一同躲到城外泥巴溝里，明日再進城。”

泥螺精站起身，拄著拐杖，示意白長君同他一起離開，白長君怎么可能和他一起離開？

遂搖搖頭：“好意心領了，我在城里還有些俗事未辦，等事情辦完了，我自有去處，你勿須擔憂。”

泥螺精點點頭：“也行，小白蛇你自己小心點，我走了，……哦對了，城隍衙門外有申明亭，取申明教化之意，也會張貼一些衙門的文書，告示，陰律。”

“我們小妖小怪，沒啥消息來源，多看看申明亭，也不至于啥也不懂。”

“還有啊，城里還有說書人，有學堂，可以偷聽識字，哎，我們小妖小怪本來就難，要是連字也不識，真就啥也不是了。”

泥螺精漸漸走遠，一邊走一邊喃喃自語：“真難，真難，還是以前當妖奴好，不用費腦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