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青?”
兩口子異口同聲。
暴躁的秦緣,憤怒的表情僵在臉上,露出驚恐之色。
她瞬間縮到張英身后,探出半個腦袋,牙齒嘚嘚嘚,哆嗦道:“有鬼啊~顏之,你弟弟找過來啦。”
“別胡說,子不語怪力亂神。大白天的,弟弟要回來,也該是今天晚上?!睆堄⒛艘话蜒蹨I,看向洞口。
“娘剛才說二叔的壞話了……”
張安瀾頭也不回,然后向著木板走去:“二叔已經進入山谷了。”
秦緣瞬間俏臉煞白,尖叫道:“張二郎你這個死鬼,老娘平時待你不薄,你居然在頭七這天跑出來嚇我?!?
小孩子能看到大人看不見的東西。
她這個小女兒,平時就挺神的,絕對錯不了。
秦緣不怕洗髓境武者,但最怕鬼啊什么的了。
張青早就將神念展開,掃描山谷,聽到了一部分山洞里的談話內容……想到可惡的嫂嫂以前總說他不學無術,還克扣他零花錢,便準備作弄她一下。
于是陰森凄厲,讓人不寒而栗的聲音傳進了山洞:
“嫂嫂扣我月錢,害得我在下面沒錢花……我聽到嫂嫂的罵我,就爬上來討債了~”
“?。。。 ?
嫂嫂嚇得原地蹦了起來,尖叫一聲,將頭邁進張英后背,眼淚在眼眶里打轉,顫抖道:
“都是嫂嫂不好,回頭就給你多燒點紙錢,嫂嫂向你道歉,你快點走吧。”
“我要銀票~”
“好好好,嫂嫂給你燒銀票。”
張英也是頭皮發麻,不過他好歹是洗髓境,氣血一轉,就察覺到外面的氣息,當即跨步而出。
“長青?”看到站在洞外的張青,張英懵了。
“大哥?!?
“你,你沒死啊……”張英都結巴了,二弟是他從武圣山一路抱回來的,又看著他長大,張青是死是活,他又怎么可能分不清?
二弟不是神魂出了問題,又被妖魔潛入了黃荊院嗎?他是怎么活下來的?
種種疑惑掠過心頭,但都不重要了,只要二弟還活著就好。他雙眼通紅,大步上前,給了張青一個大大的擁抱:“弟弟,你活著就好,大哥終于再次看到你了。”
看到二弟還在,他的心氣迅速恢復了一些。
“我不僅活著,還變強了?!?
張青拍了拍張英的肩膀。
搞了半天,不是顧橫眉,不是張貴,你才是根源啊。
聽到交談聲的秦緣走了出來,驚恐的表情倏然凝固。
然后。
她的臉色變得鐵青。
“哼!”
嫂嫂腦袋一偏,不去看倒霉小叔子,美眸含怒,但下一刻,她卻哭了出來。
“嫂嫂,你剛才可是答應過我的,要把以前扣的月錢補上的?!?
張青看向嫂嫂,滿臉笑容。
喲,嫂嫂居然哭了……他每個月的零花錢是一百兩,記得有一次被嫂嫂扣了九十兩后,張青終于怒發沖冠,硬氣道:我張青今后死外面,跳翡翠河,也不會再要你一個銅板。
這次算是幫轉世身報了個仇,扯平了。
事實上,站在張青的角度看待嫂嫂克扣月錢的問題,完全可以理解。
張青尋仙問道,每月要花銷一百兩,相當于每個月10萬塊。一年下來就是120萬。張家只是一個縣城的小家族,沒有這樣花錢的。
然后,張青就被嫂嫂身邊的小侄女吸引了注意力。
好一個美人坯子。
精致婉約的瓜子臉上,鼻若瓊瑤,挺直小巧,彎睫大眼,瞳如點漆。
最特別的是她的眼神,清淡冷靜,沒有絲毫波瀾,安靜的站在嫂嫂身后,腰間的皮囊里,插著三把匕首。
好有靈氣的小姑娘。
在轉世身的記憶中,小侄女就是個小透明,從小就不愛說話,反應也很遲鈍。加上嫂嫂的原因,他對這個小侄女印象非常模糊。
注意到張青的目光,張安瀾微點了一下腦袋,就算是打過招呼了。
“二黍二黍……”
小胖墩張安星帶著一身煙火氣沖了出來,彎著腰,頭朝前,好似一顆流星,一頭撞進張青懷里。
“星星。”
張青一把將小胖墩高高舉起,又放下。
“二黍!二黍!”小胖墩加重了語氣。
張青攤了攤手:“我那邊有烤好的牛羊豬,可惜沒帶。”
小侄兒跟張青倒是很親近,因為這小子從小嘴饞,并立志當一個庖廚,全家人只有張青支持他,兩人會互相分享食物。
“城里買的嗎?哪一家?”
“不是,我在山里打的獵物?!?
“打獵,是因為家里要辦大席嗎?”
“家里確實在辦大席。”
“唉,爹娘天天吵架……”小胖墩突然向二叔抱怨。
他雖然胖,但卻是一個非常聰明的小孩子,這句話邏輯其實非常清晰,他從父母的爭吵中,知道了家里出了大事,死了很多人。
六歲的孩子,已經對死亡有概念了,知道死人后,是要辦席的。
“長青,家里現在怎么樣了?”張英神情哀傷的看著張青。
“家里連做了七天法事,來了很多賓客,今天是最后一天,咱們得回去,送他們最后一程,走吧,咱們回家。”張青也變的面無表情。
“你等我一下。
張英轉身回到山洞。
俄頃,他捧著兩個靈位出來。
只見一個上面寫著——“先父張威之靈位”!
另一個上面寫著——“先祖張開疆之靈位”!
臥槽,張青眼睛都看直了,看來張英是一點都不知道家里的情況啊。
想到先前張英的坦白……自己在城外遇到豬妖,神魂被煉成妖魔魂果,以及張家這場劫難,都是因張英而起……張英自己也因此痛不欲生。
等會兒到家,張英難免又是一番哭哭啼啼,自責自怨。
張青看著大哥,心說:“你需要進行一場及時有效的心理干預啊?!?
還有前兩天,那兩個老六,那樣。
張英噗嗵一聲跪倒在地,大聲哭喊:“爺爺!爹~不孝孩兒張英,回家啦!”
……
張府,演武場,掛滿了白帆。
響亮的鑼鼓嗩吶聲,以及道士的誦經聲,此起彼伏,充滿韻律。
臨時搭建的遮陽棚下,整齊擺放著數十具棺材,看上去既驚悚,又震撼。等明日一早,這些棺材就會各自送回家鄉,入土為安。
經過反復沖洗的地面,依舊還能聞到幾日前的血腥氣。
演武場四周,擺放著一張張方桌。
桌上已經上了菜,桌前圍滿了前來吊唁的客人,彼此舉杯換盞,吃得滿嘴流油,大聲談笑。即便是死者的家屬也同樣如此。
整個演武場,坐了數千人,似乎完全沒有悲傷的氣氛。
與不遠處的場景,形成鮮明對比。
亂世人,總是能很好的隱藏自己的悲傷。
親人戰死了,卻死得其所。
活著的人,總得去面對,去釋懷,去繼續戰斗。
正廳里。
張威正在接待幾名剛從老家趕過來的戰死弟子的家屬。
這幾天,已經陸續從各地趕來了數百人,一些人住得較遠,得到消息后,今天才趕到。
“叔啊,您把孩子交給我張偉,是我沒保護好他!我對不住你啊!”
“這里是兩百兩撫恤銀,您收著!家中幺娃到了八歲,就送到武館來學武,我親自教,不收學費!”
“今后家里遇到事了,只管派人來告訴一聲!我張威要是皺一下眉頭,祖墳遭雷劈!”
張威看著眼前的瘦黑老農,神情慚愧。
老農身邊,還站著一個眼神頗為靈動的孩童。
“謝謝老爺??!”
瘦黑老農大喊了一聲,拉扯著孩童:“二愣子,快點給你師父磕頭?!?
張威連忙攙扶老者。
小童卻是機靈的跪下,砰砰磕頭,喊了一聲“師父”。
“誒!好孩子,快起來!你們家也沒人了,今后你們爺孫就在府里住下吧!”
張威又將二愣子拉起來。
接著吩咐下人帶他們入席吃飯,并親自將爺孫倆送到門口:
“叔,您慢點,吃飽了就去睡覺,一切有我……慢點,小心臺階。”
“謝謝老爺操心了啊?!?
瘦黑老農牽著二愣子,回過身,怯懦的、感激的說道。
張威眨了眨眼睛。
忽然仰頭望天。
回到正廳,張威繼續接待另一位弟子的家屬,奉上撫恤銀,說著之前類似的話。
沒有任何一人出言指責、埋怨。
只有謝謝張老爺。
送走最后一名家屬,張威心情無比沉重。
看著眼前熱鬧的演武場,張威注意到有人沖自己遙遙舉杯致意,他立馬擠出笑容,拱手回禮。
放下手,張威想到了自己兩個兒子,心中忽然有些欣慰:
“這都開席一刻鐘了,那兩個孩子也快回來了吧。兩個小兔崽子,都長大了,以后也不需要我過多操心了?!?
“英兒熟讀四書五經,胸懷甲天下,為人又沉穩踏實,意志堅定,今后必然能有一番大作為……”
“青兒最是讓我感到驚喜,不僅身具靈根,還覺醒了宿慧,成了修仙之人,今后家族輝煌騰達,就全靠他了。他們兩兄弟,都是我張家的麒麟子,我張威真是好福氣啊?!?
張威正想著,突然就聽到門口傳來一聲凄厲的哭喊聲:
“爺爺~爹啊~不孝孩兒張英回來啦!”
“孩兒招來妖魔報復,導致你們慘死,孩兒知錯了!”
“我張英,讀書習武不弱于人,藏拙隱忍二十一年!十世之恩必償,十世之仇必報!今日張英對天發誓,一定會為爺爺和父親報仇雪恨!殺盡仇敵妖魔!”
聲音落下,跟著又傳來了秦緣和張安星的哭喊。
大門處,捧著靈位,蓬頭垢面的青年,淚眼朦朧,踉踉蹌蹌的邁過門檻。
張英悲傷至極,張英切齒痛恨,張英噗嗵一聲跪倒在地,然后,他就看到了全場鴉雀無聲的數千人,以及眼神呆滯,身軀僵凝的父親。
緊跟著,又看到了站起身來,精神矍鑠的老爺子。
張英僵硬的扭動脖子,看向站在自己身后的二弟,于是就看到了他勾起的嘴角。
哈哈哈!
張英無聲大笑。
我張顏之一生讀書習武不弱于人,我張顏之藏拙隱忍靜待時機……十世之恩必償,十世之仇必報……張英看著那些棺材,覺得自己應該馬上躺進去先埋上十世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