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不是去官府，哪兒都可以。”張天門說得直白，現在他一身是傷，又殺了人，落到官府手里絕無活路。

陳映雪把他扶起來，聽到樓下有響動，轉念一想，直接帶他從窗戶里跳下去。

樓里的掌柜小二早被嚇得躲到桌子底下，連二人什么時候不見的也不清楚。

他們前腳剛走，官兵就圍住有來客棧，把剩下的活人全都押進官府。

張天門回頭看向街道盡頭，火光沖天，來的怕不只是官府衙役，還有守城軍。

他望著陳映雪的后背，緊跟不舍，卻沒想到陳映雪會把他帶到秀庭街。

呵，說到底，還是要把自己抓來呀！

不過自己本就欠他人情，順水推舟，讓他拿自己邀功也未嘗不可。

兩人各懷心事，走進幻香閣旁邊的巷子。

陳映雪站在后院門前躊躇片刻，鼓起勇氣推開門，剛伸進一個腦袋，就看到白羽雙手叉腰站在走廊下。

場面一度有些尷尬。

“白姑娘，你一直在這里啊？”他賠了個笑臉，搓手進去。

“跟丟了吧？”白羽不吃他那套，正想嘲諷他無能，卻見到赤著上半身的“小賊”也走進來，火氣隨即壓下去，不耐煩地說，“帶回來干嘛，殺了！”

陳映雪僵著笑容，“白姑娘，說來話長，我這朋友受人蠱惑犯了錯，而且他想偷的也是我的東西，無意驚擾了你們，還望你們收留他一段時日，待他傷好了自會離去。”

“呦，看不出來，你交友挺廣泛啊！”白羽忍不住嘲諷，“下次帶條野狗回來，是不是也要留下？陳映雪，你把我們這里當什么地方了？”

陳映雪被她幾句話懟得啞口無言，跟張天門面面相覷。

就在這時，一樓屋里的淑熙開口了，“小羽，找個地方，給他住下吧！”

聲音很小，不怒自威。

陳映雪趕忙面朝屋里作揖，得勝一般大喊，“多謝姑娘！”

他不忘轉過身，面向白羽道謝，“也謝白姑娘。”

淑熙已經應下，白羽無可奈何。

張天門心中竊喜，沒想到陳映雪三言兩語就把自己從鬼門關拉回來了。

這地方人多眼雜，一時半會的，官府必定不會查到這里。

他別扭地鞠了一躬，朝把自己打傷的女孩道謝。

白羽翻了個白眼，懶得理會二人，指向狗窩道，“好在阿福住的地方挺寬敞，剛好住得下你們？”

張天門看向角落里的狗窩，難以置信，“這地方如何住人？”

“他不是一直都住在這地方嗎？”

“兄臺，你居然住這種地方？”

陳映雪苦澀點頭。

張天門看向他的目光不禁多了些同情跟可憐。

即便自己身無分文，也不會淪落到睡狗窩的地步。

他嘆息一聲，小聲道，“算了，兄臺，你還是跟我走吧！”

“好啊，現在就走，可千萬別臟了我這地兒。”白羽嘴角上揚，借機要趕二人走。

關鍵時刻，淑熙又開口了，“小羽，讓兩間客房出來，莫要難為他們。”

這一回，陳映雪聽清音色了，正是鎖山河遇到的【羅網】堂主。

當日自己拒絕加入【羅網】，沒成想，兜兜轉轉，又來到了這里。

如此一想，白羽這丫頭手段如此毒辣，也在情理之中了。

畢竟【羅網】中人，從不心慈手軟。

陳映雪呆然站著，忘了答謝，還是張天門識時務，面朝屋子行了大禮。

白羽氣得頭發都要豎起來，眼睛瞪得圓圓的，模樣極為難看。

她找來王婆，要王婆騰出兩間房給二人。

王婆混跡風月場所多年，最會察言觀色，從狗窩移到客房，便知陳映雪地位高了兩層，趕忙笑嘻嘻地把二人領到后院，從一條不起眼的樓梯里上東邊閣樓里，挑了兩間僻靜屋子給他們。

張天門走了半個時辰，早就疲憊不堪，一進屋子就躺在床上，生無可戀地連連嘆氣。

陳映雪替他關了門，在走廊里晃悠片刻，等幾個女人離開，沿著樓梯又折回秀庭街。

他背上木匣子，在街口菜市場吹燃火捻，燒了《蒼云古灼》，直到最后一張書頁化作灰燼被風帶走，他才轉過身，面朝東北方向凝神看去。

暮色四合，遙遠可見一座山脈拔地而起。

那便是玉京峰所在。

作為出云城內唯一的高山，玉京峰道館云集，百步可見一道觀、十步可見一道士，其中最有名的青云觀與承恩寺爭奪香火，已持續百年。

陳映雪來到山腳下，遠遠的望見山頂那座道觀輪廓，風中還有香火殘留的氣息。

玉京峰這么大，他們會在哪里接頭？

他百思不得其解，抬著腳步上石階，越走越心里沒底。

行至半山腰，他見著兩個早修的道士盤坐在山中石塊上。

道士雙眼閉合，靜功修煉，不曾在意上山的少年。

道士？

會不會是山上的道士收買鏢師？

陳映雪很快打消這個念頭。

對自己動向了如指掌、且能未卜先知的，只有那個男人。

果真是他嗎？

深入玉京峰，他心里已經有了答案，只是在這個涼薄世上好不容易獲得一絲溫暖，卻披上一層陰謀的外衣，他無論如何也不愿接受這個結果，必須親眼目睹才會死心。

山上陰冷，涼風拉扯枝葉嘩嘩作響，有長耳貓頭鷹發出“歐歐”的叫聲，野猴攀爬叫喚，到處都是怪異的響聲。

然而肉眼可視距離極為有限，連腳下石塊砌成的階梯也看不清。

黑暗樹林里，道家的神圣莊嚴跟鬼怪的陰森恐怖撲面而來。

陳映雪放慢腳步，左手按住腰帶，右手抓住木匣，一雙眼睛打量周圍，整個人處于高度警惕狀態，稍有風吹草動，都會牽扯他緊繃的神經。

沿著石梯向上再走一千步，路過十余座道觀，已近青云觀門前。

陳映雪停下腳步，抬起頭，看到一堵紅墻掩映在幾棵蒼勁的銀杏樹下。

朱漆大門上，“青云觀”三個赤金大字赫然醒目。

門開著，從中可以望見堂廊亭殿，幾堵間墻相隔有序。

一個頭戴紫陽巾，身穿八卦衣的道士從門里出來，拱手向陳映雪行了一禮，伸出右手示意陳映雪跟他走。

此人三十出頭，鳳目疏眉，神態飄逸，應該是青云觀里修為了得的高手。

陳映雪定了心神，隨他沿著野徑走到一座竹亭前。

一個黑衣男人站在亭子里，背對二人，俯瞰出云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