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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分(9)

然后他們兩個,兩道堅定的身影,走到窗前,走到高高的落地窗前,走到仿佛一座高塔神壇的窗戶前。他們看向街道上滿布燈光的溝渠,看向火車站附近的其他賓館,這些賓館置身于林立的高樓大廈中,和他們的賓館一樣住滿了游客,賓館的招牌上霓虹閃爍,招攬著顧客。羅馬似乎從未像這樣準備好了一切,只等著再次被征服。庫倫貝爾格想著齊格弗里德的音樂,明天他要為了這座城市再一次把他的音樂編排得更為緊湊、更為冷靜,將其情感的表達壓縮得更為流暢,伊爾莎站在他的旁邊,看著一個個車頂,它們仿佛是臭蟲大軍在街道的底部爬行游弋。她盯著電車的受電桿看了好一會兒,受電桿上面間或閃爍著貌似無害的火花,她看穿了人們無視死亡的慣例,看穿了否認恐怖的存在的全體共識。她眼中所見的這些建筑,其所有權都已記錄在了土地登記冊上,就算是羅馬人,那些見慣了各種古跡的輝煌一再遭到毀滅和湮沒的羅馬人依舊相信,這些正在古老的地球上層層堆起的功能建筑是永恒的。她還看到貿易的神秘游戲,后者也是建立在對永恒、可延續性和安全的幻想之上。她注視著廣告牌魔法般地綻放與熄滅,在她的童年時代,也曾有如此閃爍的繽紛,有流溢的銀光和黑魔鬼的蠟燭,她的父親天真地以為可以用書籍、音樂和藝術筑起一道墻,把她童話般的生活與商場隔開。商場,一座虛假的城堡,一片溫馨的燈光,然而燈光永遠地熄滅了——這讓她打了個冷戰,她想,所有這一切真的好冷啊。她想:天色已晚。然后她想:這名來自我的城市的年輕人創作交響樂,他的祖父也許曾經演奏過斯賓耐琴,或者長笛,而他的父親殺了我的父親,我的父親,我的喜愛收集書籍、愛去布蘭登堡音樂會的父親。她抓住庫倫貝爾格的手,把她的手,她的冰冷的、一瞬間似乎死去的手塞進指揮家的拳頭中,塞進了他溫暖干燥、肉乎乎的、值得信任的拳頭中。庫倫貝爾格再次把目光投向下方的街道,他想:他們的命運是可知的。他認識分析家、社會學家、計劃經濟學家、核裂變科學家、國際法學家、政治家和公關人員。他們組成了魔鬼的聯盟。魔鬼聯盟是他的聽眾。他們來聽他的音樂會。他關上窗戶,問了齊格弗里德一個問題:“您知道奧古斯丁關于音樂的一句話嗎?他說,音樂是奉獻給工作之余的偉人們的,是為了幫助他們重建自己的靈魂?!饼R格弗里德沒聽過這句話。他不知道奧古斯丁是誰。他知道的東西太少了。他不知道的知識太多了。他的臉紅了。庫倫貝爾格自問:我認識的人是偉人嗎?如果他們不是偉人,那么偉人在哪兒?他們擁有可以在夜晚重建的靈魂嗎?奧古斯丁認識的就是偉人嗎?他認為是偉人的人,也覺得他是偉人嗎?那么多的問題!庫倫貝爾格欣賞齊格弗里德的天賦。他期待著他可以創造驚喜,創造一種新的語言,一種還沒有人說過的語言。也許對于那些相對快速變化的世界停滯不前的耳朵,這種新的語言聽起來很可怕,但是它會帶來新的聽眾。會有一些能夠捕獲其中信息的新的聽眾。奧古斯丁所說的偉人就是指這樣的人嗎?哪怕這種新音樂讓我們不開心,可是它逼迫著我們去探知。庫倫貝爾格友好地看著齊格弗里德,但嚴肅地說道:“我不知道您是在為誰創作音樂。但是我相信,您的音樂在這個世界是有功能的。也許不懂的人會喝倒彩,但是您永遠不要受這些人的影響。永遠不要嘗試滿足他人的愿望。讓那些音樂愛好者失望吧。您應當是出于謙恭而不是傲慢地令他們失望!我不是向您建議登上人人皆知的象牙塔。老天啊——沒有生活的藝術會是什么樣的!您要到街上去。聆聽白天里的生活!您要堅持,您要繼續孤獨下去!您有幸是一個孤獨的人。獨自停留在街上,就像您是置身于一間封閉的實驗室中。您要實驗。您要用所有的東西來進行實驗,用我們這個世界所有的光華和骯臟進行實驗,用謙卑和偉大進行實驗——也許您會因此發現新的聲音!”齊格弗里德想著聲音,想著街上的聲音,想著野蠻的聲音、恐懼的聲音,折磨的、欲望的、愛情的、善意的、祈禱的聲音,想著邪惡發出的聲響,想著淫穢的低語和罪惡的尖叫。他想,明天,這位著名的樂團指揮,這名樂譜的精準閱讀者,或者說這位在花園里不停地修剪著的園丁——而我就是其中的野草和雜草——會訓得我體無完膚,他會讓我好好加深對和聲規則的認識,讓我知道什么叫學校老師的嚴厲。而庫倫貝爾格像是聽到了齊格弗里德的心聲一樣,他說:“我相信我們的工作。我的內心中有矛盾的地方,您的心里也有矛盾的地方——它們并不相互矛盾?!彼麄儽粊G入其中的生活充滿了矛盾,他們因此也以同樣的方式矛盾著。

猶太揚感覺到有人在觀察他,他縮了回去。他向后撤退,棱角分明的頭縮回到聳起的雙肩之間,不管你稱其為逃跑還是戰術,就像是潛行在對峙雙方陣地之間無人區的偵察分隊,在他們覺得自己暴露之后,向己方撤退。不管你稱其為逃跑還是戰術,總之沒有子彈飛落,沒有曳光彈從夜空中劃過,命運的序幕依舊沒有拉開,但是,是個人就會匍匐回去,匍匐穿過鐵絲網和灌木叢,撤回到自己原來的位置,就目前的情況而言,敵人的位置尚難以判斷。哪怕是殺人犯,或是被追捕的罪犯,一旦感覺到警犬在靠近,一旦意識到進入了警察的視線,他就會縮回到陰影中,縮回到沙漠里,縮回到城市中。純粹的罪人會這樣從上帝眼前逃走;可是一個向上帝撒謊、沒有得到寬恕、不覺得自己是個罪人的人,應該逃到哪兒去?越過上帝,逃到那片沙漠中去!猶太揚不知道是誰在暗中觀察著他。他沒有看見任何密探。接待室中只有一名神父——這些兄弟在羅馬真是無處不在,這位神父奇怪而僵硬地站在那里,像猶太揚一樣,從側面透明的玻璃門盯著里面看,室內坐著一桌子人,正在熱鬧地喝酒聊天。這是一個聚餐會,一個德國人的聚餐會,一個湊巧按照德國規矩舉辦的聚餐會——除了舉辦的地點被臨時設在了南方的維度。具體地說,在猶太揚和他的連襟弗里德里?!ねて辗ɡ刂g,除了側門的玻璃和木頭,再沒有其他東西將他們隔開。不過他的連襟一直端坐著,不管是在這兒喋喋不休,還是在他自己的市議會那里,這家伙總是端坐不動,而猶太揚一直在英勇進軍,心懷上帝已死的口號無所畏懼地盲目進軍。他比這些大廳中的市民走得更遠,但也是他們讓他可以走得如此遙遠。是他們首肯了他與死亡的同行。他們發下血誓,將他召喚過來,他們為他鼓勁吶喊,世界屬于出鞘的寶劍;他們大聲疾呼,沒有什么比戰斗中的死亡更壯美;他們給了他第一件制服,他們在他自制的新制服前卑躬屈膝,不管他干什么,他們都對他做的事稱頌不已;他們將他樹立成孩子們學習的榜樣,他們呼喚著“帝國”,并且容忍在德國出現的謀殺、毆打和尸臭。但是他們自己待在老牌德國啤酒館的聚餐會上一動不動,他們聒噪的舌頭上翻滾著日耳曼的老生常談,頭腦中縈繞著他們自己對尼采的曲解,他們為元首語錄和羅森堡神話[50]中的陳詞濫調著迷傾倒,可對猶太揚來說正是他們對行動發出了召喚,所以他前行不懈,小高特力想要改變世界??窗?,他是一個革命者,可是他對革命者深惡痛絕,他鞭打那些革命者,把他們送上絞架。小高特力愚蠢無知,頭腦簡單,這個小高特力對刑罰頂禮膜拜,這個小高特力害怕被打,可是想要打人,這個無權無勢的小高特力向著權力朝拜前行。在終于掌握了權力之后,終于可以和權力面對面時,他看到了什么?死亡。權力即死亡。死亡是唯一的全知全能。猶太揚接受了這一點,他并沒有為此驚慌害怕,因為小高特力早就猜到,權力只有一種,那就是死亡,權力的行使只有一種,那就是殺戮,其內涵簡單明了。沒有什么死而復生。猶太揚曾效力于死神。他為死神盡心盡力。這讓他與那些市民、情迷意大利的度假者以及戰場旅行家區分開來;他們一無所有,除了擁有虛無之外,他們一無所有,他們深陷虛無中;他們從虛無中升騰而起,直至最終抵達虛無,成為虛無的一部分,跟從前一模一樣。而他,猶太揚,他有他的死神,他緊緊抱住死神不放,頂多也只有神父會嘗試著從他這里偷走死神。不過,猶太揚可不會讓任何人從自己這兒偷走任何東西。神父同樣也可以被干掉。那邊穿著黑袍子的人是誰?一個長滿青春痘的年輕人,一張因為熬夜而精疲力竭的臉,女里女氣的長袍下隱藏著難抑的欲火。這位神父也盯著大廳里的人群,看上去對他們同樣心懷厭惡。可他不是猶太揚的同盟軍。猶太揚討厭這名神父,討厭這些市民。他看出來,今天這些市民的位置是堅不可摧的。但是時間會站在猶太揚這邊,所以他要回到沙漠中去,為死神招募訓練新人。只有當戰場不再是旅游景點時,當戰場重啟之時,猶太揚才會再次出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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