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英，你這是怎么了！”

李長簪大吼一聲，砰地撞倒貨架，沖到她面前，滿臉心疼地捂住她那空無一物的小小袖子。

里頭只一截肉乎乎的小臂。

她噙著哭腔捧起小英的臉，就見那張白骨面具下，分明只有一只眼睛閃動著麻木的昏暗光亮來。

另一邊，只一道黝黑的深洞。

“前陣子還好好的，誰，誰干的！你可是閻君的丫鬟，它們怎么敢……”李長簪呼吸急促，帶著哭腔，攥緊了手。

小英搖搖頭，輕輕用腦袋蹭了蹭她的額頭，小聲說：

“沒事的花簪姐姐，都是小英自己太笨，惹了閻君不開心……”

小英語氣怯生生的，還不待李長簪說些什么，就慌忙催促她：

“閻君叫你趕快過去……”

說著，她忽地壓低了聲音，以極細小的語調(diào)補了句：

『儀式，要開始了』

“是，是嗎……”

聞聲李長簪分明一愣，正準備說些什么。

就聽“啊啊”一聲慘叫。

那綁在傷痕累累的小腿上的硬刺白絨猛然后扯。

小英的身影驟然消失不見，就只剩一道粗獷的大喝：

“真他娘能說會道，耽擱了閻君大事，要了你們的狗命！趕緊滾來！”

粗重嗓音中混雜著一股子血腥味。

陳敬抬眸瞧去，不正是那先前驚鴻一瞥的兩只龐然牛馬。

“知道了?！?

李長簪面無表情地后退一步，隨手取來一只染血的麻包。

在經(jīng)過陳敬身邊時，小聲說了句：

“你們留在這兒，如果不久后詭市大亂，就只管跟著跑吧，如果沒有……”

說到?jīng)]有時，她神色一暗。

只搖搖頭，起身出門。

“且慢?！?

尚未走出兩步。

在那牛頭馬面急躁的目光中。

陳敬忽然勾搭上她的肩膀，語氣輕佻道：

“若是往常也就罷了，如今可是給閻君家的公主畫皮，你一個人能勝任么？不若叫師兄我一道同去啊。”

“啊？”

聞言屋內(nèi)屋外凡長著耳朵的俱是一愣。

“嘿，你這簪娘們，幾時來的師兄？”

那馬面長嘶一聲，探下身來就要好好觀察一番。

這時候，李長簪終于后知后覺地反應過來。

她深深地看了陳敬一眼。

接著大大方方抱著他的胳膊，剮了那馬面一眼：

“你個蠢物上哪兒知得，就是因為趕上閻君家的公主畫皮的大日子，本姑娘怕出差錯，才，才叫了師、師兄來幫忙精進功夫……”

漏洞百出的謊話起初無比困難，但出了口后，很快就變得輕松起來，就聽她越說越順暢道：

“對！我?guī)熜忠酝嬈べM很高的，如今只當是給閻君個面子，有我?guī)熜殖鍪?，這大宴必定順利完成，等著回頭閻君賞你們吧！”

“是，是么？”

牛頭馬面相視一愣，撓了撓頭。

“算了，走吧，反正閻君又沒說只許她一個來?！?

“……”

和小紅豆等人比了個安心的手勢后。

初來乍到的陳敬。

領著李長簪大步朝那詭市走去。

……

咚咚咚……

兩道三丈高的巨大身影在一輪妖異紅月下悍然開路。

一個長著豬頭的妖怪迷迷糊糊走到它倆跟前。

啪嘰一聲就被碩大的牛蹄踩成肉末。

“哇！是牛頭大人和馬面大人，快快讓開，莫耽誤閻君辦事?！?

熱鬧的青石前路上無數(shù)身影一哄而散。

陳敬跟著李長簪走在它們后頭，好一個狐假虎威。

在一眾畏懼的目光中，氣派無比。

此刻李長簪全部注意力都放在那小英丫頭身上。

陳敬也不好插口，只左右瞧瞧。

血月凜空。

在這燃著一簇簇幽藍火焰的繁華詭市上，奇形怪狀的生物們交頭接耳，尖叫著慌張張躲開。

“也不知后頭跟的是干嘛的……”單眼睛的癩頭大腦袋問。

“蠢物，連畫皮的花簪娘子都不認識，合該你打一輩子光棍！”長脖子的怒道。

“沒法子，俺長的太英俊瀟灑了，沒必要畫皮……”

“樂?！?

“……”

在那一只只怪異的妖物中間，陳敬驚訝的發(fā)現(xiàn)。

除了妖物，竟是有更多如自己這般帶著面具，似是人形的生物。

——占比超過八成。

正疑惑間。

膚色灰白一片的李長簪忽地朝他這邊近了一步，拉著小英的胳膊，面無表情道：

“他們都是人，如你我，如小英這般的人?！?

“人？”陳敬眸子微瞇。

“是啊，詭市詭市，誰知竟是個鬼少人多……”

有那牛頭馬面開路，也算清凈許多。

就聽李長簪娓娓道來：

聽說今州鬧天旱，百姓不敢去神都，輾轉(zhuǎn)千里來了幽州。

一路上也不知死了多少個。

大災之年，人不如妖。

甚至還聽說某些郡縣直接驅(qū)趕妖魔去饕食無處安置的流亡百姓，等妖物飽腹之后，不但能清凈一陣子，又省了控制流民的費心事兒。

可謂一石二鳥。

“如今愿意住在這妖鬼橫行，朝不保夕的詭市中的人。”

“除了些許干了腌臜事的外，基本都是碰運氣進來的流民，也不知是幸運，還是到了另一個地獄?！?

李長簪說著，沿途不時看向一些躺在地上，明明看起來年輕力壯，卻如乞丐一般的邋遢家伙。

得她注視，這些人紛紛點頭。

像是得了什么暗號一般，縮回陰影當中。

一邊不斷交遞著視線。

她一邊繼續(xù)說道：

“在詭市，交易的手段是以物易物?！?

“而人類本身，就也是貨品?！?

天地異變時，這兒最初只是個亂界，后來那自幽冥中崛起的鬼帝統(tǒng)一了十三詭市，立下規(guī)矩。

詭市內(nèi)不得廝殺，但可以自行交易消化。

比方說，如果你是個失足跌入詭市的流民，饑腸轆轆，幾近渴死。

那么你大可拿兩截手指頭去換頓糧米。

若想要那山珍海味，一條胳膊興許也足夠一嘗。

再往上……嘖嘖。

“總之，在詭市，你只要活著，就不算一無所有?！?

李長簪說著，忽地神色一黯，看了眼身前兩道扯著鎖鏈的龐然大物，艱難道：

“當然，這規(guī)矩也是有例外的，便如那朝廷律令，只是用來規(guī)范百姓，而不會……”

話落，似乎是為了印證她說的話。

“啊啊啊——”

在一聲歇斯底里的尖叫聲中。

馬面怪物隨手抓了個瑟縮在人群中的婦人，便丟入口中咀嚼起來。

“嘿嘿嘿，真美味?！?

骨骼血漿在它口中爆開。

見狀，牛頭頓下腳步，也回頭望了眼那一只只戴著面具的瘦小人類。

“不行，俺也要吃個‘保護費’。”

話音未落，李長簪怒吼一聲：

“混蛋，你們想耽誤閻君的大事么？不怕我等會兒告你們一狀！”

灰白女子氣的胸脯劇烈起伏，狠狠攥著手心。

“你敢命令老……罷了，畢竟是閻君的命令在先。”

“哞——！”

牛頭怒吼兩聲，強忍著餓意大步往前走。

只丟下一句狠話：

“他媽的晦氣，等閻君忙完，你看俺不吃個夠！”

……

迎著血月，穿過詭市。

兩頭高大的怪物最終停在了一處泛著腥濃焦熱的洞口前。

“大焦熱，到了?！?

牛頭馬面站在洞口，不耐煩地朝他們?nèi)氯碌馈?

“……”

李長簪瞪了它倆一眼，又看了眼瑟縮的小英。

終是泄了氣。

畢竟是兩頭八品食炁境的大妖，她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儒生，又能如何？

無奈搖搖頭，便對陳敬說道：

“我們進去吧。”

話落，在她不解的目光中。

陳敬搖搖頭。

“不了?！?

他輕拍李長簪的肩膀，笑道：

“就先送你們到這兒了哈，我忽然發(fā)現(xiàn)，和這牛頭馬面兄今生相見恨晚。”

“我得留下來陪哥倆好好嘮嘮嗑。”

陳敬語氣輕快，朝李長簪擺擺手。

在兩人驚疑的目光中。

“咔啦咔啦?！?

就見他活動著手腕。

朝那倆高大的怪物緩步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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