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城隍剛一落座，接過遞來的茶水，便又是致歉：“說來慚愧，道長助我司除去大患，本應由蔣某親自登門道謝，可昨日道長奔波勞累，想必是需要休息的，因此才未能前來。”

說著喝了一口茶，又道：“誰知今日送尸煞入陰司，順便將青衣江水鬼王六郎判告書送去判官司，竟也耽擱了一日，直到方才才得以返回?！?

他心知面前這道長與王六郎有些交情，因此也順帶提了一句。

蘇遠塵聽了稍稍一愣，心想昨夜莫不是你這廝來的我客棧，害小爺半夜驚醒？

但這話總不好問出口，于是好奇道：“哦？六郎之事不知判官司各位大人如何評判？”

王六郎身周功德氣已成氣候，若真要敕封，起碼也得有個一官半職的，而不是尋常陰差鬼吏。

蔣城隍呵呵一笑：“賞善司魏主判親自督辦，想來總不會有差池的，至于如何安排嘛，那就不是蔣某一介小小城隍所能妄議的了?！?

聞言蘇遠塵也是微微點頭，敕封鬼神不是小事，一時半會兒不可能定下來，而且賞善司主判魏征是專門負責衡量亡魂善行，論功行賞的，最是剛正不阿，有他主事想來也無慮了。

于是又聊起正事：“昨夜在蔡家村，有四位臨州行商投宿，三人遇尸害身亡，一人得以幸存，兄弟四人遠行，僅一人得返，恐生非議，還望城隍大人行個方便，能否給這寶安縣縣尊知會一聲，讓其開個書證，好叫那客商得以返家。”

蔣城隍輕嘆搖頭：“也算是一樁飛來橫禍，此事那幸存客商一早就已來我廟中求過，其實也是我司辦事不利，未能照顧百姓周全，還請道長放心，定會辦妥！”

聽到這個答復，蘇遠塵稍稍心安，他能做的也就這么多了，隨即又問道：“不知陰司會如何處理那尸煞？”

苦笑一聲，蔣城隍無奈道：“還能如何？魂魄被陰煞侵染，神識早已消亡，諸多惡行也非那原主刻意為之，只得除了煞氣，依前世善惡評判，在十殿里走上一遭，然后送去投生便是了。”

“還能投生？”

蘇遠塵聞言大驚：

神識被煞氣侵染，按理說這魂魄應該亡了才對，怎么還能投生？

他那本《幽冥志》還未讀完，沒看到投生相關的內容。

蔣城隍笑道：“道長有所不知，這萬類有情眾生，亦非天地初生之時便已有之……”

隨著城隍的講述，蘇遠塵才明白了其中緣由：

原來這生命初生，并非只有魂魄輪回投生一種方式。

另有那些魂飛魄散的，神識消亡的，其實總也有痕跡殘留在天地之間，只是不再有自我神志而已，像這樣的魂魄殘片，找些契合的捏吧捏吧到一起，也能送入輪回投生。

這些殘片在世上其實也并不少見，當婦女孕育胎兒之時，若附近正好有相合的殘魂，亦會主動融入其中，對胎兒出生后的性格認知造成一定影響。

甚至傳聞有人會突然記起前世之事，這其實乃是懷胎之時融合了帶有強烈記憶的執念所至，否則孟婆湯又不是假貨，哪兒能出得了這等岔子？

另外其實還有不少胎兒乃是天地新生，并非由前世投生而來。

這些內容聽得蘇遠塵連連點頭，他以前還以為天地間就這么些個魂魄來回投胎，心說這其中分明還有損耗，怎么地球上人口反而越來越多了？

然后他心中一動：“那如此說來，先前被尸煞所害之人其實亦有殘魂留存，非是徹底消亡，也還能再次投生？”

雖說這么一來投生之后的不一定再是完整的自己，甚至還會與他人的部分融合，但總算也是在塵世中保留了自己的痕跡。

對此蘇遠塵倒也沒覺得有什么大不了的：說不定先前那個魂魄也是曾與他人融合而來的呢？

蔣城隍點了點頭：“拘魂使已在追索遇害之人殘魂了，此事由陰律司崔大人督辦，不過被尸煞吞噬過的精魄怕是留不下太多東西，到時候還要去泰媼大人那里領上一碗湯喝，投生后還能有幾成怕是說不好了?！?

泰媼，就是孟婆，陰曹三大司中輪回司的業務負責人。

聽到這里，蘇遠塵心中反而有了一絲明悟：

亡魂一碗孟婆湯下肚后，前世種種煙消云散，甚至連自己是誰都不再記得。

有前世為善的，今生卻惡行累累，有前世好善樂施的，今生卻變得吝嗇貪財……

連自我秉性都不在了，這樣的亡魂與那些殘片捏合到一起的又有何分別？

用個現代化的比方，就好比一塊硬盤，格式化了個干凈，又裝上完全不同的文件，再放入新的機箱當中。

這前后二者難道還真的是同一件事物嗎？

也難怪修行人士最后都求一個長生久視、自在逍遙。

原來是看破了這一點，明白不脫輪回者，終將歸于塵土。

可是凡人神念終有其極限，若不消除前世記憶就送去往生，難免負擔紅塵雜念過多，陷入混亂瘋癲。

這一點蘇遠塵作為現代人很有感觸：

在社會發展日新月異的時代，很多人一過中年就無法再接受新事物了，甚至連一世記憶認知都無法承擔，更何況兩輩子乃至更多？

暗嘆一口氣，心中對修行之事又感到迫切幾分，強行壓下后，他又開口問道：“關于那青尸一事，不知武判是否有所提及？”

蔣城隍面色漸漸變的嚴肅起來：“好叫道長知曉，茲事體大，實非我一介地方城隍所能決斷……”

蘇遠塵聞言心里就是咯噔一下，不禁打斷道：“那陰司預備如何處理？”

飲下一杯茶水，蔣城隍一邊思忖一邊開口：“那云水散人陸云道，此生行善除惡不計，且也算是被那尸煞所害，本應在此番投生名單之上，由崔大人整合其殘余亡魂，然后送賞善司定來生福運，最后送去投生?！?

雖然這確實是常規流程，而且對那云水散人來說也算是個善終，但蘇遠塵還是皺了皺眉：“不知武判可將貧道的那番猜測帶到？”

城隍點了點頭：“蔣某聽聞武判所言，也確實感到此中有些蹊蹺，因此斗膽覲見崔主判，上報了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