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霞子臉色微變，轉(zhuǎn)頭看向身旁的一名高瘦中年道人，問道：

“玄清，此女可是名喚林靈兒？她沒死？”

這名叫玄清的中年道人正是林靈兒的掛名師父，他每月都會選數(shù)名外門弟子當(dāng)做爐鼎獻給歸霞子，待老道在他們體內(nèi)種下千絲蠱并放干血液后，也是他負(fù)責(zé)將失敗品裝入甕中丟下山崖。

玄清也是一頭霧水，“是她！不過，不應(yīng)該啊，那日扔下山崖的廢品中確實有她，當(dāng)時都僵了！”

歸霞子不置可否，盯著含靈看了又看，對玄清輕聲道：

“一會兒將其拿下，帶回丹房好生查驗，興許蠱蟲起了變化。”

“弟子領(lǐng)命?！?

說罷，玄清望向含靈，提高了嗓門：

“林靈兒，為師問你，可看到一高胖之人進得此間？”

含靈依舊盤坐，并不搭話。

玄清有些惱，正要跳上巨石抓人，卻被歸霞子攔住了。

“林靈兒。”歸霞子略微蒼老的聲音響起：

“那歹人名喚薛寶玉，乃本觀逆徒，犯下十惡不赦之罪，若是你能指出其所在，本座許你師父收你為內(nèi)門弟子?！?

“噗！”

含靈終于忍不住了，掩口輕笑，睜開雙目，看向歸霞子朗聲道：

“韓士元，莫再操弄你那干閹嗓了，聽得人難受?！?

韓士元是歸霞子的俗家名字，已多年沒人敢當(dāng)面提及了，身為徒孫不但當(dāng)眾稱呼師祖名諱，還稱其聲音為“干閹嗓”，實是大不敬。

“大膽孽障！”玄清氣急敗壞，指著含靈罵道：

“豈可直呼師祖名諱，想欺師滅祖嗎？為師可沒教你如此放肆！師祖、師父座前，你還不下……”

“你閉嘴！”

含靈打斷了玄清的話，冷冷掃了歸霞子一眼，緩緩起身，破爛的衣袂在風(fēng)中嘩嘩作響。

此時，她周身散發(fā)出一陣莫名的威壓，歸霞子竟感到了一絲寒意。

目光掃過巨石下的人群，含靈正色道：

“韓氏門黨殘害人命無算，罪孽之重，決波難盡！本仙師奉天伐紂，首惡必誅，協(xié)從者退回觀內(nèi)侯審，冥頑者就地格殺！”

“林靈兒，失心瘋了嗎你！”玄清不敢相信自己耳朵，氣得臉色鐵青。

“呵呵……”

歸霞子不怒反笑，他看著含靈搖了搖頭，滿臉痛心疾首，說道：

“本觀戒律不多，尊師重道、福澤門人卻是千年如一。當(dāng)初，本座和你師父的教誨你是一句沒聽進去啊?！?

他長嘆一口氣，又悠悠道：

“道可道，非常道，修行之法千變?nèi)f化，不能以常情揣度。當(dāng)初，許你種下道果本是好意，你可知此法福澤三生，別人求都求不來啊。”

“是啊，非常道，只有非常法！”

“凡人這輩子本就沒指望，能得師尊賜福，那是大機緣?！?

“竟然妄言奉天伐紂，真是不自量力！”

“和一個爐鼎啰嗦個什，拿下！拿下！”

紫青觀眾人紛紛附和歸霞子，看來內(nèi)門弟子多少都沾了好處，已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聽著聽著，含靈嘴角漸漸勾起，笑容越發(fā)燦爛。

“看來流毒已甚，我是多慮了?！?

說罷，她一面笑，一面從道袍中取出那個草人，將其高高舉起。

“孽障，冥頑不靈，還不束手就擒，你要作什？拿下！”

歸霞子覺得不妙，也不再裝慈悲之態(tài)，示意玄清拿下含靈。

“沉冤難雪，恨念滔天，我感冥怨，令傳九幽，饗以血食，助爾還陽，急急如律令！”

含靈默念法訣，隨著一聲令下，那草人迸射出道道青光，三十六道蒼白的鬼影從地下飛出，地面升騰起團團白氣，頃刻便布滿了巨石下一大片區(qū)域。

濃霧層疊翻滾，陰風(fēng)慘慘，三步不見人影，一大片陰寒濃霧平地升騰，幾乎罩住了整個山坳。

歸霞子先是一驚，他沒想到這外門小徒孫竟會驅(qū)鬼之法，不過轉(zhuǎn)瞬間便冷靜下來，這些含冤而死的鬼魂并不足為懼。

“雕蟲小技！”他冷冷一笑，提高嗓門朝身后大吼：

“區(qū)區(qū)鬼霧而已，莫要慌亂，凝神結(jié)印自然妖邪不侵！后方之人守好坳口，莫讓孽障借機逃遁！”

說罷，他盤腿坐下，于掌中畫符，而后掌心向上，口中念念有詞，最后，選了片無人空地掐訣一指。

隨著他頌?zāi)罘ㄔE完畢，山坳上空烏云生聚翻騰，道道電光在云中流轉(zhuǎn)。

紫青觀的雷法專克陰邪，此刻雷云已聚，片刻后便會落下雷電，屆時鬼域破碎鬼霧自然消散。為避免傷及門人，歸霞子還特意選了空地作為落雷之處。

他之所以不將含靈所在指為落雷之處倒并非慈悲，一則夜色濃霧之下他瞧不太清，二則不愿天雷傷了那女娃體內(nèi)可能異化的蠱蟲。

此時，歸霞子察覺有異，捏了一把衣襟，入手竟一片滑膩，立時皺起了眉頭。

他彎腰扯起一把枯草，定睛看去，只見枯草之上已布滿水珠。

這草木干枯之地，怎會如此濕潤？

未及細想，心中已生出徹骨寒意，他忙深吸一口氣，在口鼻中仔細體察之后，頓時亡魂大冒：

他本以為四下彌漫的是鬼霧，沒想到，鬼霧掩蓋下，竟是水汽升騰！

“不好！速退！速速退出山坳！”

歸霞子凄厲的呼喊聲響徹夜空，可惜，為時已晚。

“啪！啪！啪！”

三道霹靂自天空而落。

此時，異變驟生。

只見那三道霹靂擊中濃霧后，立時裂解為千百道電光！

道道電光宛如條條銀蛇，在紫青觀眾人間穿梭流轉(zhuǎn)，每擊中一個身體便綻放出一團火花，頃刻間，火花此起彼伏，慘號聲接連不斷。

此處山坳已被改造為水澤之域，不單霧氣中飽含水汽，就連土壤也浸透了水，雷電一旦劈下，便會讓濃霧之內(nèi)皆受電擊。

含靈早知紫青觀雷法了得，于是，事先巧設(shè)地利作為依仗，故意引眾人來此，若歸霞子不施展雷法那便如猛虎失了爪牙，若施展，則如現(xiàn)下這般：未及傷人，卻已害己。

道道電光不僅擊傷了紫青觀眾人，那朵朵電花更穿透濃霧，照亮黑暗，成了最好的標(biāo)靶。

就在第一朵電花綻放之時，周圍山丘之上機簧聲大作，頃刻間，弩箭如疾風(fēng)驟雨！

電流聲、火花聲、慘號聲、箭頭呼嘯聲交織于一處，共同演奏出一首死亡樂章。

寥寥十?dāng)?shù)息后，一曲終了，濃霧之中已聽不到人聲。

不一會兒，機簧聲再次響起，又是一陣箭雨紛紛！

此時，霧氣中已是只聞弩箭呼嘯，再聽不到慘嚎了。

接著，是第三輪、第四輪……

直到第六輪齊射過后，四下才重歸死寂。

此時，天邊浮現(xiàn)了第一縷晨光。

陽光驅(qū)散黑暗，霧氣漸漸散去。

巨石之下，早已無人站立，整個山坳內(nèi)一片血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