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說我什么壞話呢？”

婆娘從后廚端著周澤的餛飩出來，人還沒到，先笑著說道。

她看著有三十歲左右，釵荊裙布，穿著非常樸素，雖然沒有十分姿色，可看上去很健康親切。

周澤笑道：“你男人說，如果不是你，他已經(jīng)不知道死在哪里了。”

“又把這些陳谷子爛芝麻倒出來做什么。”

婆娘白了男人一眼，笑道：“他只說我的好，卻不說自己的好，他年輕的時(shí)候是愛玩，可能及時(shí)悔改，就是大丈夫。”

“客官你說說，天底下爛賭的人這么多，最后能改正的有幾個(gè)？”

“誰不是賭到后面，賣老婆，賣閨女，傾家蕩產(chǎn)，我男人自從被我一逼，果然再也沒賭，這二年和我起早貪黑做買賣，沒叫一聲苦。”

“從這件事我就能看出來，他是個(gè)能站起來的人，我就不后悔跟了他，客官你說，這是不是他的好？”

女人說完，溫柔的眼光看向自己的丈夫。

男人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兩聲。

真是幸福的小兩口。

周澤也被他們感染，笑道：“的確是好男子，祝福你們兩個(gè)白頭偕老，生意興隆。”

“哎喲，借您吉言。”

婆娘笑道，隨即轉(zhuǎn)身回去廚房。

男人也正要走開，給各處清理清理，忽然從街邊過來兩個(gè)人。

這兩個(gè)人看著像祖孫，一個(gè)年逾七旬，頭發(fā)花白的老太太，攜帶者一個(gè)六七歲的小男孩。

兩人看上去都是農(nóng)家出身，衣服雖然還算干凈，可能看出來，都穿了有年頭了，許多處絲縷已經(jīng)磨破，露出里面的棉絮。

祖孫兩個(gè)走到店面前面，老太太笑問道：“掌柜的萬福。”

老板忙迎上去，問道：“老奶奶你有什么事？”

“給你打聽個(gè)事。”

老太太說道：“你可知道榮國府怎么走？”

老板指著前面的路口，笑道：“從這條路往下走，走到底往右拐有條街，叫作寧榮街，那條街上只有兩個(gè)宅子，東邊是寧國府，西邊是榮國府，你老人家別找錯(cuò)了。”

老太太連忙道謝，帶著孫子往老板指示的方向走去。

“老太太留步。”

周澤叫道。

老太太回過身來，打量他一眼，把小孫子往自己身后帶一帶，問道：“這位大爺有事？”

周澤問道：“你是劉姥姥？”

老太太一驚，笑道：“這話怎么說的，老婆子我人老了，記性也不行了，一時(shí)眼拙，竟然沒認(rèn)出大爺，不知道大爺你是哪家的？”

果然是她。

剛才聽老板說到什么寧榮街，寧國府，榮國府，周澤就感覺不對勁，現(xiàn)在見這老太太果然是劉姥姥，他終于確定了。

這竟然是紅樓夢的世界。

按照剛才老板的描述，自己昨晚出現(xiàn)的地方應(yīng)該就是寧國府…

等下。

昨天他打死的那兩個(gè)人，該不會(huì)是賈珍和秦可卿吧？

周澤的表情頓時(shí)古怪起來，他看著劉姥姥，笑道：“我不僅知道你是劉姥姥，還知道你去榮國府拜會(huì)王夫人求接濟(jì)。”

“不過你不用去了，他們家今天有喪事，你去了也見不到人。”

他把手一揚(yáng)，將一塊三四斤重的金子丟到劉姥姥手里，說道：“回去置辦些田地房屋，好好過日子吧。”

老天爺佛菩薩！

這是咋回事？

劉姥姥捧著黃金，眼睛瞪得像頭牛。

不過她很快從狂喜中掙脫出來。

劉姥姥是個(gè)很有人生經(jīng)驗(yàn)的老人，她對世事有自己的道理，其中一條叫作“錢難賺，屎難吃，天上不會(huì)掉餡餅。”

沒親沒故的，誰會(huì)給你這么大塊金子？

她今天若是把錢收了，那后面才真是不堪設(shè)想。

因?yàn)樨澬亩炎约汉Φ眉移迫送觯@種事她不知見到多少。

劉姥姥顫顫巍巍走過來，戀戀不舍地把金子放回周澤桌上，說道：“沒親沒故的，老婆子怎么好收下這么大的禮。”

周澤笑道：“不要顧慮，大爺我錢多，想送誰就送誰，給你你就拿著，啰嗦什么。”

見劉姥姥還在猶豫，周澤干脆一把將小孫子板兒抓住高高舉起，說道：“要么收錢，要么我把他丟出去，摔壞了不論。”

劉姥姥慌忙把金子抱起來，賠笑道：“老婆子收下了。”

周澤把板兒推給她，說道：“行了，回去吧。”

劉姥姥這才相信，周澤是真心接濟(jì)他們。

她連忙拉著板兒給周澤磕頭，說道：“好歹叫老婆子知道大爺?shù)拿郑掀抛踊厝ソo大爺立座廟，每天求神保佑大爺萬福平安。”

周澤笑道：“神可管不了我的事，別啰嗦了，帶著板兒回去吧，路上把東西收好，別被人看見了。”

劉姥姥把金子揣在懷里，三步一回頭地離開，直到看不見餛飩鋪，這才放快腳步。

身懷重金，劉姥姥慌得要命，一路上看誰都像是賊，直到回到村里，這才略微放心。

她這時(shí)候才有心思回想剛才的貴人。

劉姥姥雖然年紀(jì)大了，可她知道自己還沒有糊涂到這個(gè)地步，有交往的親戚朋友當(dāng)面，她不可能認(rèn)不出來。

方才的貴人絕對與自己家沒什么來往，可他卻一眼認(rèn)出自己，他甚至知道板兒的名字，更知道自己去榮國府的目的。

最后這點(diǎn)最是不可思議。

她此行的目的只有一家人知道，絕不會(huì)傳到外人耳朵里，貴人怎么可能知道。

難道是女兒女婿不小心說漏嘴，讓外人聽去了？

劉姥姥急匆匆回到家里，把事情和女兒女婿一說，兩人都道今天一整天沒有外出，更不曾會(huì)見別人，為的是少活動(dòng)，能節(jié)省點(diǎn)口糧。

劉姥姥更疑惑了。

忽然，劉姥姥的女兒說道：“說起來，娘走后，女兒心里不住的向上天祈禱，希望老天爺幫助娘成功求得救濟(jì)，救活咱們一家，不成想娘果然遇到貴人。”

這話頓時(shí)驚醒了劉姥姥，她想起來貴人說過“神可管不了我的事”。

他這么說，豈不明證，他自己也是神？

劉姥姥將這個(gè)猜測和女兒女婿一說，兩人都深覺有理。

三人當(dāng)下?lián)煌猎煜瘢诩抑腥杖展┓睢?

……

周澤對劉姥姥印象很不錯(cuò)，當(dāng)年讀紅樓，他就挺喜歡這個(gè)老太太，雖然出身農(nóng)家，但很有生活智慧，而且為人知道感恩，受了賈家接濟(jì)，到后來賈家破敗，她散盡家財(cái)也要把鳳姐的女兒從青樓贖回來，是個(gè)讓人敬佩的老太太。

這次他無意中攪黃了劉姥姥的事，給她些補(bǔ)償也是應(yīng)該的。

老板在旁邊全程看著，對于周澤揮金如土救濟(jì)窮困，他又是驚嘆，又是佩服，忽然他想起周澤方才的話。

他問道：“客官說賈家有喪事，不知是哪位去世了？”

周澤說道：“寧國府的賈珍。”

“這卻奇了。”

老板驚訝道：“我早上去菜市買菜，還遇到了寧國府買菜的人，聽他們說老爺今天脾氣不好，正在逮著府里的哥兒撒氣，怎么忽然人就沒了？”

周澤一怔，暗道，難道昨晚打死的人不是賈珍。

他側(cè)著耳朵聽一聽，眼睛忽然亮起來，心中半是疑惑，半是興奮地想著，竟然有這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