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州府，樂清縣。

夜。

徐長春站在一棵梨樹下，望著被樹枝分成七八瓣的月亮，倏然間想起以前上班時為生計奔波的歲月。

漫無目的的辛苦。

吹了一聲流氓哨。

哨響之后，是短暫的寂靜，還有遠處傳來打更人的梆子聲。

黑暗中，幾個人來到一處宅院前，那院門虛掩，輕輕一推，便即打開。

幾個人沒有直接進去，而是站在門外，停了片刻。

除了偶爾幾聲蛐蛐的叫聲，院子里靜得嚇人。

確認安全后，徐長春打了個手勢，率先走了進去。

院子里面很干凈，三間半大瓦房，雖然老舊，但看得出當年是廢了一番功夫修建的。

院前一片菜地，空空如也，像是很久沒有種過菜了，兩扇烏漆麻黑的門從外面拿鐵鏈鎖著。

堂屋門上還有一副對聯，上聯一二三四五，下聯六七八九十。橫批十全十美。

職業習慣，幾個人貼著院墻，在宅院前后巡查了一番，確認沒有異常。

“大哥，好像沒人。”劉二極其輕微的說著。

徐長春示意所有人回到堂屋門前，傻根拿出撥片打開鎖，將門扇輕輕一推，門分左右，悄無聲息地打開了。

月光灑進正堂，照應出墻壁上一張老君的畫像，地上一個竹編蒲團，香案上蠟燭果品，應有盡有，擺放的極其規整。

進入房內，打開火舌，左右耳房是臥房和廚房，徐長春用刀挑開臥房門簾，拿刀鞘一頂，臥房門鎖著。

傻根立即上前，打開了臥房的門。

臥房里面很是整潔，床鋪疊的很整齊。

伸出食指在桌面上劃了一下，對指搓了搓，很干凈。

桌面、窗臺、地板，都被打掃的一塵不染。

徐長春一寸一寸的掃視屋內的一切。

床上有枕頭被褥疊的整整齊齊，床腳處，有一個朱漆色的木柜，高約兩尺，很是顯眼，上著鎖。

傻根又麻利地打開木柜，里面有一紅一綠兩床被褥。

再往里面一摸，是一沓借據，來自不同的糧商，有浙江的還有福建的，大概價值三四萬兩的稻米借條和保函，上面都是邢君的簽字和手印，以及昌明當鋪的印信。

又在屋子里找了找，確認沒有什么稀奇的物件，正準備鎖門離開，忽然門外劉三發了個信號，示意有人來了。

“不管是誰，進來就抓?！?

很快，一個人摸著黑來到門前，將院門推開。

來到堂屋前，那人忽然停住了，顯然是發現套在門上的鎖鏈不見了。

那人轉身要走，劉二傻根忽然從黑暗中跳起，連抱帶摔就將那人按倒在地。

這一套抓捕駕輕就熟，沒有任何拖泥帶水，那人很快便被制服。

徐長春提著油燈，照在那人臉上，“叫什么名字？”

“邢君。”

“昌明當鋪的？”

“是，好漢饒命，我有的是錢，你要多少都好說?！?

“嗯，我們五個人，問你要五千兩不多吧?！?

“不多，但我現在沒那么多！”

“那你有多少？”

“一千兩?！?

“好，看你像個老實人，你一個人半夜三更干什么去了？”

“今日是我娘的忌日，回來給我娘燒紙?！?

“這都三更天了，你才去燒紙？”

“我們村里人講究，丑時三刻亡靈回家，這個時候燒紙錢，不會被其他孤魂野鬼給搶了去?！?

“哦，你還是個孝子?！?

徐長春在邢君身上聞了聞，的確有很重的煙灰味，在看那手，確實有些炭灰。

“放開他，坐吧?！毙扉L春吩咐劉二給邢君搬椅子。

邢君小心坐下，沒敢說話。

“知道我們是誰嗎？”

邢君抬眼瞧了瞧徐長春，“小人不知，反正不是強人?！?

“你眼光不錯?！?

徐長春把三張借據從懷里拿出來，讓他看了一眼，“這下知道了吧?！?

“這是從哪來的？”邢君擦著額頭上的細汗，愣住了。

徐長春又把柜子里的十幾張借據也拿出來給他看。

“大爺，你們是？”

劉二掏出腰牌和佩刀，懟在邢君的臉上，“看清楚了?！?

繡春刀！錦衣衛！

邢君嚇得面色煞白，冷汗直流，誰不知道東廠是催命鬼，錦衣衛是活閻羅。

“你是不是想說這事大家都干，為什么錦衣衛會找到你的頭上？我實話告訴你，你這次麻煩大了?！?

“什么麻煩？”邢君嘴巴干澀，直愣愣地望著徐長春。

“上虞的把總呂毅全都交代了，還有那三個糧商，他們把你做牙前的那些稻米賣給了倭寇，你還蒙在鼓里吧，圣上為這件事雷霆震怒，非要抓到通倭之人，要不然我們也不會大老遠跑來抓你一個開當鋪的？”

邢君一聽大驚失色，“小人真的冤枉啊，小人若是知道他們把稻米賣給倭寇，小人也不會去做那個牙前，我早跟他們說了，這事情遲早要敗露，趁早收手，沒人聽我的啊！”

“那你還做？”

“大人不知，當鋪這買賣，唉，一言難盡啊。前年倭寇洗劫了我家的當鋪，多年的積蓄一下就灰飛煙滅，我也是沒辦法，才去做個牙前賺一點小錢，還要去給人家頂賬...”

徐長春用情報系統掃了一下，發現這邢君還真沒說謊，這是覺醒系統以來少有的老實人，僅從他回家給母親掃墓燒紙這一點，就說明是個孝子，一般孝子不會是什么大奸大惡之人。

“那就看你的表現了?！?

“一千兩！小人變賣了瑞安、永嘉的幾處房產，再加上當鋪，能拿出一千兩！”

“賄賂我們嗎？”

“這...”，邢君面色蒼白。

一聽有錢拿，劉二拿指尖戳了徐長春一下，貼耳小聲道，“那是一千兩啊大哥，都送上門了，你不會不要吧?！?

徐長春自有主意，對邢君道，“其實也簡單，跟我們回去指認了呂毅，就算你立功，可以減輕罪責?！?

聽說還是有罪，邢君忙道，“小人身上還有這玉扳指，珠串，鐲子，都給您....這個不是賄賂各位大爺的，是我遺失的....”

徐長春知道此人并非壞人，并不想趁人之危拿他一千兩，對于孝子，徐長春永遠高看一眼，只要老老實實跟他回去指認了呂毅就行。

邢君見這些錦衣衛居然不要錢，反而更加擔心起來，把扳指，玉珠串，硬塞到徐長春手上。

徐長春本不想接，忽然看到這玉珠串一下愣住了，前身記憶的堰塞湖一下如潮水般涌來。

這玉珠串！

他認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