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腦中理好了一切，再算算時間，新一批的生鐵再有幾個時辰也快要煉成了，馬良沒有任何猶豫，說干就干，當即便直接行動起來。

先是確認了一遍還有足夠的焦炭之后，馬良方才動身前往了營中新搭建的匠所區域。

雖然為了籌備驅除匈奴之戰，漢武帝重用出生商賈之家的桑弘羊采用鹽鐵專營之策，但這個政策在隨后漢昭帝一朝便被廢止，重新賦予了民間經營鹽鐵生意的權力，使得在朝廷所設鹽鐵官之外，還有不少地方豪強亦在經營鹽鐵生意，甚至不乏冒著風險與鮮卑私下貿易的狂徒，暴利之下，這些人往往是當地一股不可忽視的力量。

不過，在馬良到來之前，大冶唯有銅綠山銅礦為世人所知，并無其他礦藏現世。而銅礦便意味著鑄幣之權，歷來民間都是被嚴令禁止涉足，夏口雖是長江之上來往通航必經之路，但涉足金鐵卻基本都是販賣已經打造好的器物、工具，倒是鮮有鐵匠。

如今營中調來的這些鐵匠，也基本都是有編制在身，不是工官就是匠戶，算是劉備這些年好不容易攢下來的家底。

而能夠一次性直接派來六十多名熟練鐵匠，馬良明白，這無疑已是對自己極大的信任。

步入匠所之內，馬良的注意力很快便被一陣有節奏的叮當金鐵敲擊之聲所吸引。

循聲走去，一位赤裸上身的精壯老者，正在兩位年輕助手的幫助之下，不斷敲打著面前的鐵塊。

不必說，這便是將生鐵鍛制熟鐵的過程了。

只是，讓馬良有些不解的是，明明由于修建夏口耗盡了成鐵儲量，庫中只余下了零星幾塊而已，自己也并沒有下令開始鍛鐵鑄造兵器，此人卻為何已在進行鍛造。

不過，眼看對方如此全神貫注，馬良也沒有貿然打攪，而是靜靜在一旁駐足，聚精會神的觀看起來。

而待鐵塊有所冷卻，送回爐中重新煅燒時，暫時歇緩的精裝老者也是覺察到了一旁的馬良，對著一旁助手囑咐幾句，隨后將擱置一旁的粗布勁衣穿戴齊整之后，方才緩步來到馬良身前，拱手做禮：

“老漢田川，拜見馬中郎，不知大人此來是……？”

營地就在礦場附近，難免終日塵土飛濺，為保整潔，馬良并未將官印和綬帶戴在身上，不過自己身為此處主官，來到營中已有幾日的對方認得自己也在情理當中。

眼看對方如此勤奮，對待自己又禮數周全，馬良趕忙將對方扶起，寒暄關切道：“并非公干，只是前來確認諸位可還在營中住的習慣，可還有什么需要的物件？”

“這大冶雖是地處荒山之中，但衣食住所俱是周全，多謝中郎費心?！边@位名為田川的老者卻也僅僅只是禮節回應一番，隨后便又將話題引回到了鑄鐵事宜之上：“只是老漢卻有一事不明，想要斗膽請教大人？”

馬良自然不會拒絕“但講無妨?！?

“老漢我打鐵一輩子了，經手過不知多少生鐵，卻還是第一次遇到這般好鍛打成型的生鐵，莫非是傳說中的隕鐵不成？還是說大人有什么不為人知的訣竅？”

由于年歲的緣故，田川臉上早已是遍布皺紋，但在談及打鐵之時，期待之色卻是溢于言表，眉飛色舞，神情激動，哪里有半分蒼老之態，倒像是正青春的意氣少年。

馬良也算是明白了為何匠所之內只有田川一處在進行鍛鐵，其他匠戶只是將打鐵當成謀生的工作，但眼前這位田川老漢卻是發自內心的熱愛。

為了防止技術過早泄露，馬良對此只是推脫，并未講明，而是含糊道：“這并非是什么隕鐵，而只是以礦石提煉出的尋常鐵罷了，其中技藝繁瑣，三言兩語難以講明，不過今后老先生要想進行鍛造，此種生鐵卻可以源源不斷的供應。”

即便明白這是馬良的推諉之詞，但知道如此品質的鐵可以批量產出，田川便已是心滿意足，笑容不改。

他已年過半百，兒孫繞膝，唯有沒能打造出傳說當中的百煉鋼一直是他心頭縈繞的一塊心病，卻不想奉命來到此地卻是望見了轉機，品質如此優良的生鐵定能助自己成功打造出那百煉鋼。

也正是因此，不需任何命令，他便已經開始進行連日鍛造，為的就是在有生之年完成自己一直以來的夙愿。

而在這番交談之后，田川也更為確定了馬良在這品質出眾的生鐵上出了大力，也難怪年紀輕輕便能身居高位，對于馬良也是更為佩服。

隨即，聽到身后身后人叫喊鐵已燒熔好的消息，田川又是再度躬身朝著馬良一禮“中郎年少有為，老漢佩服。”

說完之后便自顧自的又返回了火爐旁，拎起鐵錘不斷敲擊鍛打起來。

馬良同樣移步過去，靜觀許久，當看到基本已經鍛打成型的刀胚卻又被放回爐中重新加熱，不由猜測道：“老先生可是在嘗試鍛造百煉鋼？”

“中郎竟還懂得鍛造之法？”

“自是不懂。”在老漢田川震驚而又期待的眼神之中，馬良緩緩搖了搖頭。

但馬良隨即卻又是補充道“不過我曾聽得北地有一另類鍛鐵之法，乃是于熟鐵之上灌注燒熔生鐵，所得鐵器雖稍遜百煉鋼，但卻足以遠勝世間凡鐵，不知老先生可愿一試？”

聽聞此言，田川不由面露難色，他生來便繼承父親衣缽成了匠戶，自然對打鐵相關之事再是了解不過。

生鐵乃是剛剛從礦石之中燒熔而出之物，其中盡是雜質，性脆而易斷，唯有經過千百次捶打，盡除其中雜質，達到無暇之態，無論再經過多少次捶打都分量不減之后，方才算是成功將其鍛制為了熟鐵，這理應是常識才對。

若是將好不容易除去了雜質煉成的熟鐵再與飽含雜質的生鐵混雜，豈不是白費功夫。

還說如此能夠煉成堪比百煉鋼的良鐵，若是換做旁人說出這種大言不慚的話，必然免不了受田川一頓駁斥，若是同為匠戶甚至還會直接出手教訓。

只是眼下，站在他面前的卻是馬良，年紀輕輕便身居高位，官職品秩遠高于他這一個個小小的工官，更是這座大冶營地當中的主官，就連那幾位統帥兵馬的將軍都要聽從此人差遣，田川又如何敢對這樣的人物不敬？

縱然心中再是不滿，可田川終究卻也只是低眉順眼的道出一句：

“全聽中郎吩咐?！?

只是心中，田川卻在連聲苦嘆，分明自己對這中郎禮敬有加，可卻還要被拉著去試驗什么灌鋼之法，這不是白白耽誤自己打造百煉鋼的時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