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璟卡了一嗓子的話想要說，可最終也只有一句“幫我大忙了”囁喏良久才出口。
他吸一口氣，坐到桌前，翻開那些本子，奮筆疾書。
孟滿愿這位身體不便的老師都為他做到如此，他這個學生豈有不努力之道理？
這架勢把孟滿愿高興壞了。
她連聲“嗯嗯嗯”的應著，小臉浮起幾抹心潮雀躍的紅。
仔細想來，也已有許久，未曾聽到過有人對她說：幫大忙了！
而且，還是寧璟對她說的。
開心！
孟滿愿在邊上觀察了一番寧璟做題，發現進展順利后，便也滿意的退到一旁，兀自享受滿足良久。
少年唰唰的寫著，這愈發激起孟老師出題的欲望——
她挪了挪輪椅，坐到書桌的另一半，抽出幾本新本子往桌上一攤，剛想動手，赫然發現一只胳膊肘子伸過了中線。
雖說如今和寧璟同處一室學習已無心理負擔，但這般情形，孟滿愿還是覺著得提醒一下，否則日失一寸，不要多久整張桌子都要成他的了。
想了想，她伸出一根手指，戳著肘子推遠了一些。
寧璟扭頭，問她：“你干啥？”
“你越線了，這是中線，你豬肘子不能超過來。”孟滿愿手掌從桌中線劃一道，眼神瞄過來，表情臭臭的。
意思很明顯了。
這就是傳說之中的三八線！
“三……三八線！？”寧璟大驚，題也不寫了，他湊近了猛看，神情陶醉，仿佛能從虛無的中線上真瞧出什么一樣。
孟滿愿叫他的動靜整地一愣一愣的，“你叫什么啊？三八線怎么了？沒見過？”
寧璟仰頭，抹一把假淚，“不不，我是……感動啊。”
“啊？”
“是啊是啊，感動啊。”他語氣幽幽的道：“以前就算了，我跟男生做同桌，根本沒有這玩意。高中之后，意外和一個女生做同桌，按故事講總該有三八線了吧？可結果你猜怎么著！兩年，我兩年都沒見過她！！”
“你、你在胡扯什么……”
“別打斷我。講哪兒了？哦！……什么三八線，沒有！至今我都是一個人空守兩張桌子，孤寂、凄冷，可旁人還笑我，說我最倒霉。”
“呃……”
“雖然我與那女同學素未謀面，但我也不怪她。我也已習慣。只是，那些同學們皆憎惡的‘三八線’，在我眼里，卻是一道美麗的風景線啊……”
“……”
寧璟此時說話，抑揚頓挫，腔調古怪，隱隱還憋著笑意。
念幾句，還會用余光偷摸打量孟滿愿，瞧她的反應。
少女在一旁卻聽得汗流浹背，心中麻麻的，她萬萬沒想到自己手一閑，能整出這么多屁來。
什么“一個女生”，什么“素未謀面”，寧璟的同桌根本就是她。
但確實是因為她沒去學校，導致寧璟被迫一個人在沒有同桌的情況下過了兩年，也親眼看見翠翠她們拿這個調侃他，這……這……
“對不起……”少女垂首，慚愧不已。
“那你快把三八線擦了。”
“？”
“咋了？”
“你不是說那是一道美麗風景線嗎？”
“風景線擦不得？”
“……”
孟滿愿只得照做，用手掌擦了擦不存在的線。
寧璟滿意的點頭，“這可好了。”
然后“嗙”一下把自己胳膊肘子橫過中間……
少女張張嘴，話到嘴邊不敢說了。
寧璟回頭望她一眼，瞧見她的小表情，好笑的問：
“干什么，想說過線了啊？”
“嗯。”
“剛剛你把線擦了，所以沒有線了。”
“……”
孟滿愿感覺自己被耍了，她氣氣的朝著另一邊挪了挪，拉開同寧璟的距離。
她低著頭兩手縮著寫題，同時悶悶的說：“你現在怎么變得這么能說會道了？”
“一個人總得跟自己說話，不然會腐爛的。”
“……”
“哈哈哈。”
“寧璟。”
“嗯？”
“你好煩……”
“我在學校也很難的。”
“嗯……對不起，是我的錯。”
“……”少年扭頭，發現身旁女孩滿臉愧疚，神情低落，眼角都似乎在泛淚光，他連忙收了肘，“誒，我開玩笑呢，來來來，還你一半。”
肘子挪開，女孩慢吞吞支開手臂，然后眉毛一挑，竊竊地笑起來：
“我裝的。”
“……”
“嘿嘿嘿！！！”
寧璟吁一口氣，甩著腦袋道：“下次別這樣，怪嚇人的。”
“哈哈哈……”
房間里的笑持續了頗久。
寧璟等到那晶瑯瑯的笑聲停息，才斟酌著又問道：“說起來，要是后面情況好些，你去學校嗎？”
“好些嗎？”
“那趙翠翠今天發了瘋一樣念叨你，有毛病。”
“哈哈，我……”
她輕輕笑一聲，繼續說：“嗯，會去。”
“噢。”
桌中央，臺燈騎在中線上，橘色的燈一分為二，孟滿愿的半邊臉都洋溢著暖暖的光。
……
這夜寧璟的學習熱情相當飽滿，在孟滿愿臥室學到十點多還覺得不夠，自己回臥室還加了一個鐘，再洗澡躺下已逾凌晨了。
天上的月亮圓得跟月餅似得！
他立在窗邊擦頭發，耳畔忽然聽見樓下傳來細細碎碎的聲音，探出身子往下一瞄，發現是孟滿愿臥室傳來的。
鄰家的燈還未熄，有低低的絮叨聲蚊子似得從窗子里飄出。
“……由公式可導……證得……”
“……這會不會太難了？……換一題吧……”
“這個可以！太合適了這個……”
是孟滿愿還在給他寫題？
是，肯定是。
這么晚還不睡，當老師有癮哪？
寧璟靜默地聽了一會兒，取消了叫喊打斷她的心思，輕輕闔上窗戶，躡手躡腳進了自己被窩。
他大約是知道的，她想要為旁人做點什么的心思，可她大部分時候做不到。
眼下，而她能做到的時候，便是要拼了命做的。
少年心間，五味雜陳。
平日的“教學”不過是還他“兩尺土地”，現在這加班加點趕“月考題目匯總”可是實實在在的幫他忙啊。
這樣下去，月考他若是真往前沖了二十名，人情豈不是欠大了！？
是該還點什么了。
還什么呢？孟滿愿需要什么呢？
寧璟望向窗外，高掛天穹的圓月，在他視野里不斷變大、變得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