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秉勝和程蔚光很快就攔住了段水根的去路,其實即使沒有人追,王管家也不可能輕易放他跑出大院。
雷程二人并未用強,而是由和段水根見過面的雷秉勝開口相勸:“水根兄弟,此時莫要意氣用事,你阿爹此舉,恐怕大有深意。”
程蔚光也勸道:“日本人偽裝成普通游客搜集我國山河地理情報由來已久,按照蔣委員長的說法,我們每個人身邊怕到處都是日本人的間諜,這也是蔣委員長遲遲不肯同日本人開戰的理由之一。所以你阿爹一時不查,和日本人交游,受日本人所雇傭也是無心之失。”
段水根卻急得不行:“我阿爹,我阿爹一定已經察覺了他們是日本人,所以要帶他們去‘鬼磕頭’呢!”講到這里段水根突然一下明白了父親為什么叫自己來稟報之后立刻回家攜帶母親和幼妹迅速逃走,看來父親早就把一切都安排好了。
雷程二人對看一眼,知道里面大有蹊蹺,不禁追問道:“可是這‘鬼磕頭’里有什么古怪?”
“凡人莫入‘鬼磕頭’,萬金不取‘龍王坳’,這海上眼看著要起霧,爹爹駕了小船入‘鬼磕頭’,這是去死啊!”
原來那‘鬼磕頭’是乍浦一帶大陸架延申到海中形成的一道回水灣漩渦,看上去與四面海域并無二致,但直有附近的老漁民才知道,出金山衛直往東南洋面去,有這樣一處鬼祟的存在。
普通小船一旦入了鬼磕頭,很容易被暗流漩渦卷進去。老船把式可以憑借熟悉的海上標識物或者對照夜間的月亮方位找到從漩渦中奮力劃出去的辦法。沒有經驗或者不知道其中厲害的船夫,就很容易被卷的隨波逐流,精疲力盡,一不小心還可能直接被漩渦吸到不知道哪處暗礁上,直接撞的船毀人亡。
段鵬舉在大兒子死后,有意要把一些本事傳給二兒子,因此給他講過‘鬼磕頭’,‘龍王坳’這類兇險海域如何入如何出,而除了他們這樣的船把式,普通船夫入了鬼磕頭能留一條性命在就已經算是運氣不錯了。
這個時候段家村的人也來到堂外,那個段遠山果然也知道鬼磕頭十分兇險,可是段鵬舉出海前話里話外的意思,就是要去這個地方!
眾人聽后仍然感到奇怪,不過現在去追段鵬舉等人,恐怕他們已經入海,那既然他們要去東南面的“鬼磕頭”,眾人覺得干脆到乍浦要塞去看看情況,那里離鬼磕頭海域還近上很多。
李國魁在電話里聽到陶錚的匯報后,也是這么考慮的,不過李國魁千叮嚀萬囑咐,讓雷秉勝等人到乍浦要塞和自己會和前務必要護著段水根再回家看上一看。
段水根此時心亂如麻,聽雷秉勝說要送他先回家看一看,他才驚覺這是正理,家里的阿媽和妹妹才是阿爸鄭重交代給他的。即便他沒有隨便透露阿爸叫他們逃亡的事,不過此時確實應該趕緊回家,而不是沒頭蒼蠅一樣亂竄。
黑夜中,離段水根家遠遠還有十來分鐘路程,就見著村東頭那邊有黑煙飄起,隱隱約約還有人高喊:“走水啦!救火啊!”
其方向正是段水根家方向,段水根唬的魂飛魄散,雷秉勝意識到這一定是日本特務留了后手,只待段鵬舉帶人出海,他們立刻就在這邊殺人滅口,制造混亂的同時也抹去井上和藤本到訪過的痕跡。
只是日本特務千算萬算漏算了段水根一早就急匆匆離開家去村里報了信。
雷秉勝等人帶著段水根加快腳步,果然是他家里起火,好在現在人多力量大,又有人指揮,剛點的火應該很容易被撲滅。
雷秉勝情知輕重緩急,先擺手不讓人著急往里沖,他捏了飛刀在手一腳踹開房門,確認了半天屋里沒有人埋伏才放下心來。這時大家一半人去滅火,一半人仔細搜查,段水根的娘被利器割喉倒在了伙房里,最令人發指的是,段水根才三歲的妹妹睡在床上,也被利刃刺了好幾刀,小小的身體浸在一片血泊里,段水根眼前一黑,差點兒軟倒在地上。
雷秉勝也是氣的怒目圓睜,不過他心思縝密,認真查看了一下,段水根的妹妹段囡囡還有微弱的呼吸,看來兇手行事倉促,尤其是在發現段水根這個主要目標不在后,沒有來得及仔細檢查,匆匆殺人點火而去。
雷秉勝狠狠提了六神無主的段水根一把:“小兄弟先不要慌,你妹妹還剩一口氣,程大哥他們開著車帶她去急救,一定能救得活。害你家的人跑不遠,你黑夜里路熟,帶著我們出去搜,一定得把他們抓回來!”
……
藤本達也此時還不知道自己安排的后手這么快就被中國人發現了。他和他的六個情報小組已經分乘段鵬舉安排的六條漁船神不知鬼不覺的從蘆葦叢中劃入了杭州灣,這種中式漁船非常小巧,一名漁夫就可以完全操控,藤本達也暗暗看了一會兒段鵬舉的操舟技巧,自覺可能沒有段鵬舉那么自如,但手下應該也能控制船只找到第十軍的船隊。
按說,早就應該動手奪船,可是藤本達也慢慢覺察出不對來,海面上居然正在起霧,這種情況下,他們這些特工雖然能夠勉強操舟,但絕對不可能像這些熟練的船把式一樣分辨出精確的方向。
這可如何是好?這藤本倒很是能臨機決斷,他假做第一次出海打魚特別興奮,不斷的問段鵬舉現在的航向和離海岸的距離,同時他也在認真注意著其他幾艘小船是不是都跟在附近。
“到了差不多的地方,把這幾個船夫全部綁起來,不配合就虐殺一個。對!當場把頭割下來嚇唬嚇唬他們。大不了再加幾百塊大洋的重賞!只要留下一兩個肯帶路的,在這種霧天里也足夠了!”在藤本的詞典里,特工就是要不擇手段,這也是他對井上英秋不感冒的根本原因。
井上英秋果然絲毫沒有大日本帝國軍人的英勇覺悟,此時顯得十分慌張,一個勁兒的問:“哎,段大哥,我怎么覺得,今天這塊地方我們以前從來沒有來過啊?”
“段大哥,我怎么覺得這四周突然陰氣森森的?”
“段大哥,我們現在的航向到底是哪里,我怎么感覺一直在漂流打轉啊?”
這時候,段鵬舉死活不和井上英秋搭話,只是加快往前劃船。
藤本達也很快也覺出不對了,按照他們搜集的資料,今天晚上杭州灣洋面不會有什么風浪,所以他們才會建議第十軍選擇10月4日晚至10月5日凌晨登陸!
可是此時的小舟,在段鵬舉的努力操控下依然像在澡盆里隨波逐流的橡皮鴨子,隨著波濤洋流起伏盤旋!四周天氣沒有變化,這波濤和洋流是哪里來的?
藤本達也毫不猶豫的掏出了自己的南部手槍直接瞄準了段鵬舉,他此時已經顧不上會不會誤傷就坐在段鵬舉背后的井上英秋了!
“段先生,你能不能解釋下為什么現在洋流這么洶涌?我們在船上站都很難站住!你該不會是把我們帶到海上來把我們這些人謀財害命吧?”
段鵬舉眼見得藤本達也再也不裝圖窮匕見的兇狠模樣,反而心下徹底坦然,看來自己估摸的完全沒有錯。
在一切攤牌前,還有些必要的事要做,因此段鵬舉根本不理藤本達也手槍的威脅,反而是嘬起嘴,用繁復的音調吹起了一串即使在海上也能傳出很遠的口哨!
這是專屬于他們金山衛漁民的暗號!
一聲回響,兩聲回響……五聲回響。
段鵬舉心里的石頭放下了,這次帶出來的兄弟們都已經知道要依計行事了。那么接下來,他這個一輩子過得有些窩囊的船把式,就把命運完全交給老天,交給龍王爺了。
段鵬舉笑了:“謀財害命?!這種話輪不到你們日本人對我們中國人說吧?!”
“八嘎,你早就發現我們是日本人了?!”
“秋先生,那是我兄弟,而你,絕對是正兒八經的日本人!”
“哼,你的兄弟名叫井上英秋,是大日本帝國特高課的高級特工!而你,也已經為我們大日本帝國服務了十多年!你自己知道你這些年我們日本人給了你多少錢么?沒有我們的錢,你家的日子還過的下去么?現在我們日本人馬上就要占領這片地方,我們可以給你更多的錢!可以扶持你做村長!不,我們甚至可以讓你來做金山縣的縣太爺!”
藤本達也已經預感到大事不好,不過直到這個時候,他還不忘試圖用金錢和感情來動搖對方。甚至不惜大開空頭支票封官許愿。
與此同時,他一個勁努嘴示意井上英秋也趕快掏槍叢背后打倒段鵬舉,只是井上英秋這個慫貨這個時候滿臉疑惑一臉痛苦的看著段鵬舉,似乎其更在乎的反而是他和段鵬舉十幾年的友誼一朝破裂!
“我自己干了什么我自己會償還!我只恨自己當年浪蕩,沒攢下錢救自己兒子,救自己老婆!”段鵬舉絲毫不為藤本達也的話語打動,他手中拿著操舟的長篙,不知道如何一點,整條小船就劇烈顛簸起來,幾乎到了傾覆的邊緣。
藤本達也幾乎拿不住槍,他這個小組其他小人本來想配合他一舉拿下段鵬舉,也被這劇烈的抖動差點兒甩下船,每個人不得不暫時抓牢身邊的物件。
段鵬舉回頭意味深長的看了井上英秋一眼:“秋先生,不管你是不是日本人,你是好人。我段鵬舉,欠你的恩情,只能下輩子再還清了。”
井上英秋心下一片迷茫,任何一個人突然失去一個十來年的好友都會遭受這樣強烈的情緒沖擊。他只覺得他突然不認識眼前這個海邊的事什么都懂,平日里總是溫和的滿足他各種要求的船老大了。
段鵬舉張開嘴,卻沒出聲,用嘴型給井上英秋說了兩遍:“用力向東游”后,他突然下了狠心。
只見段鵬舉長篙猛力一捅,毫不猶豫的把沒有一絲防備的井上英秋推下了船。
“噗通!”
“砰!”藤本達也同時開槍。
段鵬舉身子一軟,轉過頭依然是笑著面對藤本達也:“小鬼子!此地名叫鬼磕頭,我倒要看看,你們日本鬼子給我們中國的東海龍王爺磕頭,他會不會放你們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