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古愚同時肩負了聯絡收攏地方軍警部隊的任務，因此先行告辭，留下李伯蛟帶著自己的心腹繼續巡查他們即將要接防的地區。

盡管上峰已經下命令讓63師和187旅的指揮部前移準備接防，但是62師的人馬也處于一種莫衷一是的狀態。甚至有兩個連的人馬留在金山衛的灘頭陣地表示并沒有接到直屬上司朱再生團長的命令，不便移交陣地。

如此李伯蛟等一行人不怒反喜：你們愿意留在這破地方喝西北風等日本人再好不過，62師多留兩個連，我們就可以少擺一個營出來！

其實這都是陳光中師長神秘離去之前留下的方略：我63師來自湖南大山之中，本來就不擅長在沿海灘涂地帶進行正面防御作戰，各位老兄弟應該盡量設法揚長避短。

明面上話是這么講，其實細品就知道，陳師長認為根本沒必要把部隊擺到一線去和敵人硬拼，放在第二線相機行事才是最“穩妥”的辦法。目下這個時節，韓復榘的人頭還沒有被借來立威，故而陳光中作為一個雜牌軍中將師長，尚且敢在大家眼皮子底下公然玩這種把戲。

師長的心思全師上下的老兄弟誰人不知誰人不曉？故而李古愚才會拿李伯蛟自己說過的話來敲打李伯蛟，現在李伯蛟心里也是矛盾萬分，187旅是盟兄陳光中的基本部隊，所以才會由自己來做旅長，到底是按照師長的意圖部署部隊還是嚴格按照上峰的意思準備嚴守海岸線，忠義不能兩全，這種煎熬讓李伯蛟始終心緒不寧。

李伯蛟的副官李覺民還有下面三個團長凌岳峰，周漢斌還有羅景廣都看出了旅長心里所想。畢竟他們要么也是李家祖親，要么就是一起燒過香磕過頭的把兄弟，因此十分清楚旅長的報國志向與師長保存實力的吩咐是背道而馳的。

他們幾個倒不怕什么日本人，就是覺得陳師長陳大哥有過交代，那么在陳師長回來之前，完完整整保存好了才是對得起大哥的囑托！

本來這段四個師又一個旅共同防守的區域現在就剩下他們63師加上一些地方軍警部隊，那就算是真拼了命也未必能守得住個什么。

李覺民算是這些人里的小諸葛，他和李古愚，李伯蛟也是同一個宗族內的親戚，其地位特殊，這時為了緩和氣氛笑嘻嘻的開口了：“旅長，切莫愁了，日本真要登陸的話。我看這么長的海岸線，就算把我們全師丟過來，也堵不住個什么！不如咱們只在幾個要點放些精干部隊，真望見了日本人，再把他們趕下海不遲。”

“就是，就是，兄弟們原先都是蹲山洞的，這海邊呆久了怕是要得風濕。”

“我看這日本人也未必要從這里登陸，要登陸早就登陸了。”

“日本人真要來，必先以兵艦大炮開路，海邊灘涂地上堆些麻袋也擋不住他們，不如把他們放上岸來打！”

“剛才聽參謀長講古，這金山衛根本就是不吉利！按照參謀長的說法，這下面埋的全是死人，想想就瘆得慌！旅長，我覺得咱們旅部還是不要設在這里為好，到時候機動起來也不方便！”

李伯蛟的腦袋一團亂麻，思來想去，也覺得既然大家并不想守海岸線，那么也不好強迫大家，反正日本人也不至于這么湊巧就在這幾天登陸，不如干脆就正月里點燈——一切照舊（舅）吧！

眼見得李伯蛟剩下的海岸線也不打算巡防就要回旅部了，一眾人等喜笑顏開，這就算是把旅座說動了。確實對于63師上下來講，剛調來淞滬戰場時還一股子為國報效的熱血豪情，作為偏師在杭州灣這里等了兩個月，左等日本人不到，右等日本人不到，其他戰線上又是一片哀聲，那不由得讓他們在精神上也疲軟了起來。

現在63師的官兵更關心的是10月份的軍餉什么時候發，會不會像前兩個月一樣都是足餉！

一回到旅部，一眾長官飯還沒顧上吃，63師傳統娛樂活動搓麻將就如火如荼的開展起來，今天旅部人多熱鬧，居然開了兩桌，輸贏的數目之大也很快讓各位長官開始惦記自己所帶部隊的那份軍餉了。

李伯蛟今天手風頗順，東風莊連坐八把，而且一把比一把胡得大，李覺民坐在西風位上輸得肉痛，強顏歡笑吹捧旅長今天手面紅，誰來殺誰。

李伯蛟一掃巡視陣地時的陰霾，心情大為愉快，大手一揮：“對，老子今天手面紅，誰來殺誰！就算日本人來，也殺他們個片甲不留！”

他這句話剛說完，臉上的笑容一下就消失了，多年的軍旅生涯讓他感到了一絲不對勁，他猛的從牌桌上站了起來，凝神細聽了片刻，已是一把拔出了腰間的槍高聲叫道：“特務連！特務連！狗日的李素真呢？”

這187旅特務連連長李素真是李伯蛟從老家大宅里帶出來的長隨，平日里最是親信的人，明明剛才巡視的時候還在鞍前馬后，現在人卻怎么叫也叫不應。

此時，旅部外居然傳來打斗喝罵的聲音，想必這就是李伯蛟突然發覺不對的緣由，其他幾名軍官也聽出了不對，紛紛拔出了自己的手槍，衛兵們更是緊張萬分把上司們圍了起來，也有反應迅速的人準備這就出去看看到底發生了什么情況。

不成想，旅部的簾子一撩，一個身著中央軍德式軍服上尉軍銜的年輕人負手走了進來，緊跟著他的是一名神色緊張的半大小子，居然已經把手榴彈攥在手里，隨時要拉環的樣子。最后是一籌大漢和久喚不至的李素真扭在一起進了屋，仔細一看大漢手里一柄閃亮的飛刀正逼在李素真脖子上。

李素真眼見得實在攔不住這幾個人，不顧自己安危，對著李伯蛟大吼一聲：“旅長，快走，他們是日本人的特務！”

“現在走什么？就憑你們這些廢物，他們真是日本特務的話，我們早被人家一窩端了！”李伯蛟心里又是懊惱又是狐疑，懊惱軍旅重地，自己居然沉湎于麻將賭博，被人偷偷摸到了旅部跟前都沒發覺，狐疑的是，眼前這個帶頭的青年上尉是什么人？這副大剌剌的樣子摸進他李伯蛟的旅部想干什么？

這時，對面的上尉已經開口了：“閣下就是187旅少將旅長李伯蛟吧？卑職88師524團上尉李國魁，到此有機密軍情需要面呈李將軍。因為事情緊急，不得已直接找到了旅部，唐突之處，請李將軍恕罪。”

說著話，李國魁揮了揮手，解天佑慢慢的松開了拉火環，青幫兄弟里使飛刀的雷秉勝也一把推開李素真收起飛刀表達了誠意。

李伯蛟見對方姿態放低，也示意在場的衛兵和軍官都收起了槍，然而問起話來依然鋒芒畢露：“李上尉，現在是會戰時期，真有機密軍情，司令長官部或者我的上司自然有途徑通知我！你我分屬不同部隊，各有職司，你說你帶著機密軍情突然跨越防區來到我這里，怕是于軍法不合吧？”

李國魁微微一笑：“我知道，空口白牙，不可能取信于李將軍，不過卑職所攜的軍情，李將軍看一眼就明白合不合軍法了。”

說罷李國魁看了看左右，意思是這里人這么多，他不可能當著這些人說出來。

見他如此惺惺作態，李伯蛟的懷疑反而加重了幾分，他甚至考慮直接暗示李素真發難，拿下眼前這幾個狂徒，嚴加審訊！哪怕事后證實對方確實是88師的人，那自己也沒有任何過錯。

沒想到就在這個時候，李國魁輕輕說了一句話，震驚了187旅在場所有的人：“李旅長，難道你不想知道你們陳師長的下落么！”

陳光中已經有十天半個月都不在師部，這本來是只有團長一級才知道的秘密。但是下面的團長普遍認為至少李伯蛟這個陳光中的把兄弟知道陳師長去了哪里。

也只有少數親隨依稀發現其實連李伯蛟也不知道陳光中扔下部隊做什么去了。

好在陳光中的63師，副師長李仲任是上面空降下來看著陳光中的。自從平江起義之后，麾下愛將不辭而別，李仲任一直異常消沉，對63師的事情基本不管不問。

63師戰斗力最強的187旅有把兄弟李伯蛟幫他鎮守，189旅在陳光中的恩威并施下控制的也很嚴密。

188旅陳渠珍部別看是陳光中的本家，但兩個人當初各自占山為王，互相之間摩擦不斷。所以陳渠珍的188旅自成體系，使喚也使喚不動，就當它不存在罷了。

所以63師就處于一個即使師長不知去向，但是只要有李伯蛟在，大家依然覺得很定心的狀況。

反正陳師長有什么指示會通過自己的把兄弟傳達么，大家都是這么想的。

誰能想到連李伯蛟也不知道陳師長的下落。

李國魁這句話說出來，真的是讓一大片人懵住了。

李伯蛟見不是頭，決定還是順著對方的話套套口風，搞不好對方手里真的有什么東西，故而口氣一下軟了下來：“哈哈，這位李兄弟說笑了，陳師長另有緊要軍務，行程不告知我們這些屬下也是很正常的，我們師里的方略早就定好，總之是上峰命令什么，我們做什么就是了！”

李國魁不緊不慢從懷里掏出一個信封，從里面的一摞照片里抽出兩張來，面朝下遠遠遞給了李伯蛟：“李旅長，我這里的軍情緊要不緊要，機密不機密，你還是先看看再下結論吧！”

李伯蛟不喜歡這種被人拿捏的感覺，但他不得不去接過李國魁手里的相片。

李伯蛟看照片時選了一個其他人看不到的角度。

第一張照片，他只掃了一眼，整個人就愣住了，隨后是一種腦門青筋直跳的感覺：“我的好大哥啊！你居然在干這個？”

第二張照片內容與第一張完全不一樣，信息量非常大，李伯蛟看到最后，眼睛已經瞇成了一條縫。

187旅的旅部里靜極了，大家都在關注李伯蛟的反應。

足足五六分鐘之后，李伯蛟恢復了平靜，依然背朝下把照片還給了李國魁：“這位李兄弟，直接說吧，你今天來這里，到底想做什么？需要我李伯蛟怎么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