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24日，霜降，主肅殺。上海這城市，怪得很，明明前兩天天氣尚好，霜降一到，氣溫一下就降了下來，單薄的夏季軍衣甚至讓李國魁感到了一陣涼意。
友鄰陣地又在換防，傷亡過于慘重，所謂淞滬戰役中央軍一個師只能打三天，地方雜牌部隊一個師一天就打完主要指的就是這個階段的大場鎮戰場。
李國魁透過望遠鏡甚至能看到前幾天沖到日本人陣地前，結果到現在還來不及收攏的國軍尸體……
“啐”李國魁憤恨的吐了口唾沫到地上，“犯罪！都在犯罪！戰壕戰壕挖到現在防不了炮！機槍射手一批一批的陣亡不知道換個陣地射擊！二三線阻擊陣地到現在還沒有個雛形！”
上峰如此不愛惜士兵的生命，圖以慘烈為能事，試圖用士兵鮮血涂抹的投名狀向世界宣告中國抵抗的決心。
難道敵人會因為你死的人多就被你嚇住了么？也許只有最幼稚的人才會這么認為吧！
李國魁深知要不是對面日本部隊戰斗力也不算特別強的話，大場鎮守軍絕對堅持不到10月26日以后。
既然如此，下一步該怎么籌劃，李國魁覺得自己應該也早做想法為好。
要想更多，更好的殺鬼子，隨波逐流是沒啥希望的！
就在李國魁認真思考如何才能給予日本人更多有效殺傷的時候。解天佑跑來報告，說是楊營長請他去一趟營部，最后這小子還神秘兮兮的貼上來悄悄說：“營長說是要請你吃飯哩！”
高低這兩天對面海兵大隊也偃旗息鼓了，那就去吃營長一頓，啟程時，李國魁突然想起來什么，喃喃道：“該不會是要商量那件事了吧？”
楊營長說是在營部伙房請幾個人簡單吃個便飯，李國魁帶著解天佑倒是第一批趕到的?；锓康膭⒒镉嬕姷浇馓煊訐Q了一身不太合身的軍裝，頭上扣著明顯大了一號的鋼盔，又是驚喜又是搖頭嘆氣，甚至忍不住叮囑解天佑：“既然長官愿意收留你，你就好好跟著長官，槍林彈雨里留點心眼，把自己和長官都照顧好了?！?
“自己平時多吃點兒，快點兒長高長壯些，你這也太瘦了！幫長官背個盒子炮的活你都做不了哩”
解天佑知道老劉人好，一臉認真用心聽著，最后還是忍不住開起了玩笑：“劉大爺，咱們倆現在都是一營的士兵，你得叫我一聲兄弟！”
老劉哭笑不得“去去去！吃奶的娃娃和我這個老漢稱兄道弟。哦，對了，李排長，今天師部那邊又分來不少SH市民送的犒勞。這有些罐頭我沒見過啊，上頭都是洋碼子，不知道咋吃哩，你是個有學問的，能幫我看看么？”
對于吃的東西，李國魁熟悉的程度不亞于各型武器裝備，聽說有罐頭，那是立刻饞蟲都勾起來了，要是有兩瓶黃桃罐頭，那真是再美也不過了！
等到李國魁看到那個熟悉的盾牌標志立刻大笑了起來：“老劉，這些都是梅林罐頭廠送來的吧？哦喲，不得了不得了，這都是他們準備送去萬國博覽會參展的啊，都好吃的很！”
“這兩箱紅燒牛肉，豬肉蛋卷開罐加熱，冷食也行，老劉我建議你別急著打開，給營里留著當應急口糧。”
“這個八寶飯啊，要好好蒸透，味道絕了！”
“這幾箱呢，叫午餐肉，也是開罐即食，但是加熱一下，會好吃很多！切厚片用油煎了夾在大白饅頭里，那就是上好的中國三明治啊！”
最后這下可把老劉聽糊涂了：“午餐肉？那早上晚上不能吃么？”
李國魁不知道想到什么，突然又問起來：“老劉，你這廚房里不是還有三和四美送來的老泡菜？”
“有啊，怎么滴？”
“這樣??！老劉，你看今個兒天氣也寒了，今晚營長不是請我們吃飯么？你啊，給我們支一個銅爐火鍋，把三和四美的老泡菜，梅林的午餐肉，你再給我們弄點兒魚丸魚片平菇粉絲什么的統統往里面這么一煮！對了，要放些老油熬的郫縣豆瓣和紅辣椒提味哦！”
“李排長，這是什么吃法？這不亂燉雜燴菜么？”
李國魁擠眉弄眼的答道：“咱們部隊里發明的吃食，以后你就告訴別人叫‘部隊鍋’吧！”
……
當晚，與李國魁一起享用部隊鍋的，除了楊瑞符楊營長，其他兩位也是熟人。
工兵營的蔡仁杰，火力連的雷雄。
李國魁臨時發明的亂七八糟吃食，意外的還挺受歡迎。尤其是蔡仁杰與雷雄都是湖南人，無辣不歡。
熟人局，吃得又暢快，幾個人的話匣子就打開了：
不可避免的先聊到了戰事的話題。
日軍呈現不斷增兵的態勢，偏偏上峰又執意在大場鎮這種地方打添油。大家都認為不出十天，大場鎮必然失守，那時中路軍和右翼軍之間的口子將被日軍徹底撕開。
88師別看剛整補了新兵，實際上戰斗力遠不如兩個月前。楊營長甚至覺得還不如十月上旬，屆時友鄰如果崩潰，88師在閘北的防區將整個變成突出部，處于敵人三面包夾之中。
別看這兩天88師當面日軍無所作為，但實際上形勢危如累卵！
蔡仁杰小聲道：“德國顧問早就提出放棄上海，把防線后移至蘇錫嘉澄國防工事線，只可惜！”蔡仁杰指了指屋頂，又搖了搖手指，意思是上面那位不同意。
雷雄脾氣急，夾了一塊午餐肉，一口塞到嘴里：“我聽師里軍械部葛主任說十一月初國聯要在什么比國的不魯舍拉圖召開會議，屆時我國的外交人員可以提交控訴？這樣國聯就會討論如何制止日本侵略問題？所以無論如何堅到十一月初就有辦法？”
“噗呲”李國魁本來搶著去夾一顆魚丸，聽到這話不禁笑出聲來，蔡仁杰和雷雄知道李國魁必然又有什么“長官高見”之類的妙語，于是急忙請李國魁說說。
李國魁也不推辭，好不容易把滾燙熱辣的魚丸吞下去，正色道：“各位總該聽說過堂下何人狀告本官的相聲吧？”
楊瑞符本是天津人，卻從未聽說過這樣一段，李國魁情知自己用詞不當，老臉一紅，于是趕忙用通俗淺顯的語言解釋了一番國聯里沒有公平正義，實力為尊的弱肉強食景象，在座的人聽了都是恍然大悟。
李國魁也突然明白了一個道理：彼時中國民眾與日后獨立自主自強的中國人有所不同。百年積弱，導致即使是楊，蔡，雷這樣帶兵打仗不懼生死的英雄人物依然對外國人尤其是歐美白人有一種先天性的仰視心理。
一廂情愿的認為只要在淞滬頂住了日本人，就可以獲得在國際上聲討公平恢復和平的機會，英美就會站出來主持公道！如此卑微幼稚的想法，卻成了當時主導很多人奮戰的心理支柱。
從速和轉為速敗，在淞滬失利后，很多人是一種信仰坍塌方式的崩潰。所以國軍的戰斗力才那么容易一崩到底。
下面的人這么想想就算了，偏偏有的決策者這么想……
空氣中的氣氛變得凝重起來，楊瑞符本來請這幾位在這里吃飯，就是因為雷李二人目前是他在營里最為看好的基層軍官，而蔡營長自從開戰以來對一營也多有助力，有些事情楊瑞符自己拿不定主意，便想聽聽他人的意見。
左思右想，楊營長還是透了一點兒口風：“今天，韓憲元團長叫我去師部會面，謝團附當時也在場……看來師里面的意思是，要為重整防線考慮了……”
蔡仁杰也是神色古怪，想了一想接了楊瑞符的話：“這幾天，參座一直在要求我們工兵營加強師部的防御體系，我只能說，是按照一線工事準備的?！?
雷雄是個懂軍事的，稍加思索就明白了：“二位營長是說：以現在的師部作為下階段防御的重點？那里倒是個好地方啊，可惜區區一個銀行金庫并不能展開多少兵力吧？我們師到時候難道沿著蘇州河布防么？很容易被截擊成幾段啊！”
李國魁卻明白：歷史的進程不會因為一個小小的少尉而改變多少，這哪里是防線后撤重整，這是要孤軍守四行了！
想到這一層，李國魁直接打起了哈哈：“雷大哥，你想那么多也沒用，韓團長和謝團附只不過是和楊營長商量商量，上峰到時候怎么安排，我們怎么執行就好了！”
雷雄覺得奇怪：“李兄弟，你明明是個聞戰則喜的人，怎么今天說如此沒有精神頭的話？”
李國魁不禁莞爾，覺得自己終究是被誤會了，于是肅然回應道：“雷大哥，我只是覺得，和小日本之間，哪有那么快分出勝負？倭奴亡我之心不死，先吞我臺灣，既侵我東北，現在又生出覬覦我神州之心，這一次，如果可能的話，小弟的志向是殺他們一個片甲不還！”
“好一個殺倭奴片甲不還！李老弟，我就喜歡你這個不把日本人看在眼里的氣度！”
蔡仁杰被雷雄和李國魁的豪氣感染不禁追問了一句：“你們覺得。我們國家有機會戰勝日本么？”
“應該有”，“當然有”，“一定會”楊瑞符，雷雄，李國魁三個人居然是三種答案。
一營的三人相視而笑，楊瑞符率先解釋道：“我只是覺得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日本人想滅亡我們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雷雄斬釘截鐵的說：“我們中國有四萬萬人！三個換他一個，我們憑什么贏不了？”
“雷大哥你說的對！”接下來，李國魁嘴里卻說出一番在座的國軍軍人從未聽說過的理論：“只要我們中國人如今時今日一樣堅持不懈的抵抗，日本人對我們中國的侵略，就是無根之萍，他們就無法有效的從我們中國掠奪資源來彌補他們的損失！”
“日本國力相對較小，人力、軍力、財力、物力均感缺乏，中國之大，日本人也只能勉強控制公路鐵路完備的主要交通線，他們的控制力度將會捉襟見肘！”
“以空間換時間，積小勝為大勝！只要我們不言和，持久抗戰，我們終將擊敗日寇！”
不是空洞的狂言，而是從現實出發，鞭辟入里的認真分析。
這番道理說的大家都打心里覺得火熱，多日里為戰況憂心，愁眉不展的楊瑞符眼睛都亮了：“好你個李國魁！好一個不言和，好一個持久抗戰，你給老哥們說，做到這些需要幾年？咱們一起干了！”
李國魁放下筷子：“三年？五年？八年？更長？相信我，大家堅持下去，我們一定會勝利的！”
不待其他人怎么說，李國魁直接吟出他平生最愛的古人之詞：
“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里路云和月”
勝利不會給你輕易觸摸，勝利也絕非遙遙無期！前方就是他已經想好，烽火八千里的征程！
從面面相覷到大聲相合，雷雄，蔡仁杰，楊瑞符先后握拳加入了李國魁的吟誦：“靖康恥，猶未雪。臣子恨，何時滅！駕長車，踏破賀蘭山缺。壯志饑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待從頭，收拾舊山河，朝天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