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十一年夜,太倉、嘉定、寶山一帶出現罕見的大雷電。雷電間,有一緋衣男子乘一白龍破空而下,前懸二宮燈,燈內閃幽紅色光,后跟數十提燈甲士。
緋衣男子死死盯著眼前忽明忽暗的宮燈,嘴唇翕動,低聲念著她的名字,千苜,千苜。
你在哪?
那燈似有所感,極快地明了一下,忽然,一頭沖進了一個極深的山谷。此山谷低凹處被法術強行割開,口徑寬不容一人,深及千丈。內藏有一劍,曾伴他千年,因見過千萬雙妖魔臨死前的眼睛,名為千苜。
緋衣男子施法,極其小心地將劍運出深溝。
送上來的是一柄斷劍。
相傳,混沌初開之時,妖魔橫世,危及天界,一神自請下凡,懲治亂世魔頭。
臨走前,兄長親自為他尋了一把劍。
“此劍有靈,還望賢弟珍重。”
后來,這把劍令妖魔界聞風喪膽,但凡見到有人著緋色勁裝,攜一薄劍,劍下掛緋色流蘇,劍柄刻白龍,不出幾日便有魔頭被斬殺,下劍利落,身魂俱亡。
妖魔界遭重創,自此,人間幾乎只剩難成氣候的小妖和天界的走狗。
又過千年,緋衣神性情大變,棄劍于山,干起了類似黑白無常的差事。他開始收集散魂,那些因不能入輪回而被怨念撕裂的靈魂。
一日,他手提六角宮燈,入樓蘭收魂,卻被一莽撞小女見了真身。小女體質非同尋常,她一近身,便擾亂了緋衣神宮燈內的散魂,它們掙脫宮燈的束縛,進入了她的靈中。
他幫她剔去了雜魂,本以為再無瓜葛,卻不曾想她如此狡猾,騙他陪了她十年。
十年于神而言是一瞬,卻幾乎占了她生命的一半。
她自稱千苜。緋衣神暗中為千苜探靈時,被她發現。凈靈完畢,千苜佯裝不適,緋衣神對她不尋常的體質尚存疑,便留下一白玉供她傳喚。
她的體質確實奇怪,緋衣神的法術治療竟不起作用,反而要靠風、月、花這種玄乎的自然靈力。要把她攏在懷里騎馬,飲一路的風;要在月圓時為她摘花,戴于發髻。緋衣神發現了其中的騙局,卻依舊赴了她的約。
最后一次見到千苜,是在中原一場宴會。她穿紅衣,金銀首飾戴了一身,起舞時燭光被金銀映軟了,晃晃的,斟滿了空酒杯。人們為她的艷色歡呼,她卻在喧囂聲中吞劍自刎。
那是樓蘭王的劍,她從中原人手中賄賂而來。如今樓蘭已破,世間也再無樓蘭公主。
一場鬧劇。緋衣神沒有看到千苜的艷絕和忠烈,他只看她猙獰的血。
自殺是重罪,入不了輪回,她最終也會變成失去意識的散魂。
緋衣神私自用法術把她的魂帶回居處,竹林間的一座小庭院,庭院前的小徑旁掛了許多宮燈。那些宮燈在千苜經過時變得極其明亮。
緋衣神本只打算把千苜的魂安置后院的那片靈海,但他無法無視千苜與那些散魂的聯系。
“緋衣大人,”千苜突然開口了,“你有沒有想過,所謂的樓蘭公主本就不存在。”
緋衣神不禁失笑,“我不是你以為的小妖,如果是障眼法、化形之類的法術,我看得出來。不過你的靈體確實很特殊,離那些宮燈遠一點。”說著,緋衣神將千苜的靈輕輕往懷里拉了拉。
“我知道那些散魂同我的聯系,緋衣大人,請放開我。”
緋衣神沉默片刻,依言解除了縛靈術。
千苜靈體在接觸宮燈的瞬間被拆解無數小光點,朝不同方向四散,融入散魂中,庭院霎時光色喧囂。
“那些散魂如此親近我,是因為,我身上有他們的記憶。”千苜的靈體隨著解體逐漸變小,“不存在樓蘭公主,那只是法術捏造出來的身份,緋衣大人探了我的靈,竟然也沒看出來。看來,大人不止是忘記了我的名字。”
千苜的靈體縮小成一團紅色的靈團,“我本該早點告訴你的,抱歉,緋衣大人,千苜多貪了你的十年。”她不再開口,而是變化成了一柄虛劍。
院內重新歸于平靜,得到記憶的散魂將自己縫合成一個趨于完整的靈體,告別了緋衣神,渴望再入輪回路碰碰運氣。
緋衣神下意識上前,握住了那柄虛劍,千年前的記憶瞬間涌上眼前。
千年前,兄長贈他一劍,本名為斷魂。
緋衣神第一次帶斷魂除魔,聽到了來自靈魂深處的悲鳴,久久不能忘懷。父神告誡他,不應對罪惡滔天的妖魔生出不必要的悲憫。可他下一次提劍時,仍然無法釋懷。
年復一年,那些被撕裂靈魂的慘叫不斷折磨著緋衣神,直到有一天,他在夢里見到了那個少女。
神很少會自主做夢,那是少女給他造的夢,一個很干凈的夢,沒有靈魂的慘叫,只有一切少女覺得美好的東西。緋衣神并不介意少女擅自對他施加的小小法術,他甚至是期待少女下次的到來。
“請問...”
“緋衣大人,我是您的劍靈。”
“斷魂?”
“請別叫我斷魂,”千苜氣鼓鼓地說“我不喜歡那個名字。我是因你的痛苦而生,而不是因為那把劍。”
“嗯...叫你千苜,如何?”因為你見過,千萬雙妖魔臨死前的眼睛。
“千苜...”少女輕輕念著自己的名字,“好。以后,你不會再聽到他們的慘叫了。”
斬妖除魔的工作仍在進行,但有了千苜的陪伴,那些慘叫不再如此頻繁的折磨他了。
一日,天界將他征回。此時天界、人間、妖魔界已全然在天界的掌控下了。因為斷魂的不可控性,他們要求緋衣神封存此劍。
沒有任何拒絕的余地,當天,那柄劍被埋下山谷。為避免緋衣神召回此劍,他們一并抹除了緋衣神關于劍的記憶。
他只記得那個和千苜的約定,收集散魂,把那些被你親手所殺的妖魔,再度送入輪回。
沒人能斷定他們的下一世,他們不應當被剝奪輪回的權力。
于是緋衣神開始收集散魂,但無論怎么聚魂都無濟于事。所有的散魂都缺少一個核心的東西——記憶。
時間過去太久,他們已經忘記了自己是誰。
回憶驀然被打斷,千苜的靈又黯淡了幾分,緋衣神立刻施法護她,“千苜,帶我去找你。”
緋衣神盯著斷劍,沉聲開口“怎么做,才能保住你的靈體。”
“大人,我本是劍靈,本體已毀,便注定要死了。”她的靈又黯淡了幾分“何況,我是因大人的痛苦而生,那些妖魔的靈既已還回,大人不必再為此痛苦,我的使命已結束。”
千苜的靈越來越薄,緩緩往外散去。
“為什么,在一開始見到樓蘭公主的時候,你不告訴我。”緋衣神施著縛靈術,不肯將千苜的靈放開,“你真的只是因我的痛苦而活嗎。”
“一開始...是的。”千苜難為情地開口,“那十年,是我貪心了。”
千苜的靈薄到縛靈術已難以抓住她,緋衣神看著手中飛速散去的靈,一種巨大的空缺感撐開他的心臟。
“別走...千苜,別走,看不見你,我會痛苦。”
靈體的擴散有一刻的停頓,又以極快的速度抽離,涌向斷劍,劍柄的龍紋被靈體重新描繪。忽然,劍柄裂開,露出其中的血紅色的玉石。
“哎老板,這血玉成色不曾,怎么賣啊?”
“年輕人,挺會識貨,便宜點,賣你這個數。”老板手掌一張,比出一個大大的“五”。
“五十兩?”
老板搖頭:“差兩零。”
“五千兩,我去,老板,你沒事兒吧。”年輕人抬腳正欲離開。
“哎年輕人,別走。”老板急忙攔他,“你聽過那傳說沒,有個神仙下凡千年不回天界,就擱人間搞了個大院子,后院有片靈海,靈海中央供有一玉。有人白天上山砍柴,聽到山里有少女的歌聲,估計就是那玉唱的。聽聞那玉的品種跟您看上的這塊血月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