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片茫茫然的所在，繚繞的煙霧遮避了視線，絕不是一個觀賞風景的好地方。

天空是無盡的疲憊蒼白，像是瘋癲畫家的畫布，隨意劃出幾條無聲的閃電，藍色扭曲的光線以某一朵厚云為起點，或一直穿梭到天邊，或者索性直接連向大地，將地面灼燒得烏黑。

高空中偶爾還會憑空乍現一些黑洞，吸走沒用的云層，吐出同樣沒用的隕石流星。砸到地面上，安安靜靜地砸出幾個相互嵌套的環形山。

脆弱的地質結構不堪此轟擊，誘發了地震，同樣安安靜靜的，環形山被震垮了，隨地裂而漫出的熔巖將地表的坑洞掩平，隕石流星也被深深地埋在地下，像什么都沒有發生過。

環境如此惡劣的地方，從濃霧中走出一大一小兩個人形。

“彌賽亞大人，這些隕石以后真的會變成寶石么？”一頭卷曲棕發的男孩抬頭向身邊的大人求證道，疑惑的小臉上碧綠的眼睛忽閃忽閃的，就像最通透的綠寶石。

彌賽亞微笑著撫摸了一下男孩的頭，回答道：“在我們的家鄉會，在這里不會。這里是離我們家鄉最近的一個亞空間，規則單薄，靈力又混亂，幾天的時間里就會改天換地一次，根本無法自然蘊育礦藏，更別說花鳥魚蟲。在這里也沒有時間的概念，我對你說‘幾天’，其實是不準確的，你可以理解為‘要不了多久’。我們已經不在地球了你不能再用以前教給的你知識衡量這里。你想想，你以前可曾看見過這么多天災同時發生？”

男孩眨巴了一下眼睛，想明白了，繼而生氣，再繼而擔憂。

“我就知道恩里爾那個老鬼沒有安好心，竟然約您到這么危險的地方！彌賽亞大人，您太大意輕心了，您不應該只帶我一個人來的。雖然我很有信心長大成人后智慧不輸給加百列大人、武藝不輸給米勒迦大人和路西法大人，但我現在只能侍奉您的起居，遇到危險什么忙都幫不上，您應該帶上其他大人的！”

面對男孩的指責，彌賽亞大笑出聲：“哈哈哈~我的小保羅呀，相信我，你以后會超出你想象的強大。而且這里也并不危險，規則單薄，所以可以不受制約地隨意利用規則，靈力混亂也是靈力充沛的表現。在這樣的亞空間，完全不用擔心餓肚子，看著?！?

彌賽亞高舉起手中的木杖，猛地向地面敲擊，頓時敲擊出一道裂口，這次涌出的不是灼熱的熔巖，而是乳白微涼的泉水。

泉水順著裂口向地平線蜿蜒流去，奔涌不止，流成了小溪，再擴展成了河流。兩岸的泥土得到泉水的滋養，萌發出遍地毛茸茸的草尖兒，完全是在瘋長，不多時草地就掩過了小保羅的膝蓋。

草地上捏面團似的拔地而起出幾株大樹，通體翠綠，枝葉扶蘇，結滿了金色的蘋果，纏繞大樹的藤蔓上也掛著數不清的銀色葡萄。

微風吹過，草原低俯，顯出一群綿羊，它們有黃金的卷毛和白玉的短角，此時埋頭吃草吃得正歡。

小保羅掐斷腳邊一朵黃色的小花，湊到眼前細看，大驚小怪地叫著：“彌賽亞大人！這花心中有一顆黃寶石，您看看，真漂亮！”

于小男孩的獻寶，彌賽亞兩眼笑出了魚尾紋，接過小花，將它別在男孩干亞麻袍子的胸口。一路走來霧氣深重，袍子有些濕潤，彌賽亞手冒金光，將男孩全身衣服烘干。

“這是你第一次出遠門，累了吧，去吃點果子、喝點水，吃多少，取……”

“我知道！吃多少，取多少，不要浪費食物！我可以和那些小羊玩么？”

男孩還沒有等到回答，先聽到一道戲謔的男中音。

“哈哈~好久不見，小保羅還是一樣的孩子氣，是誰說下見面保證會長成真正男子漢的？”

彌賽亞和男孩應聲看去，河流中由遠處逆流而來一個漩渦，直到他們跟前，從漩渦中走出一個頭戴水晶皇冠、身穿墜滿珍珠華服的中年男人，一邊微笑，一邊走向二人，走到一半，擦了擦胡須上的的水漬：“怎么黏糊糊的？這味道……河水都是摻有蜂蜜的牛奶吧？我說彌賽亞，雖然在這個空間里什么東西都來得容易，但你讓小保羅喝這個可是會蛀牙的?！?

保羅驚喜地撲向來者：“杰斯大人~”

來者順勢將男孩舉得高高：“我的男子漢呀，怎么還是見面就撒嬌？”

“我才十三歲！”

“都已經十三歲了，在你的故鄉不是已經可以結婚生子了么？什么時候帶你的小妻子來給我看看？”

保羅的臉羞紅成一個圓鼓鼓的蘋果，轉身告狀：“彌賽亞大人！杰斯大人欺負我！”

彌賽亞可不想摻合到這一大一小的游戲中，提起男孩的兩脅，像投石器發射石球一樣將他扔向半空中：“去玩吧，別忘了給自己找點吃的。”

保羅在空中靈活的幾個騰挪，后腰一個扭轉，改變了下落時的方向，迎著一頭綿羊驚恐的眼神，穩穩騎在了它的身上。

小保羅單手扳起羊角，兩腿一夾緊，挺直上身向前指著，快活地喊道：“勇敢的坐騎呀，我們的目標是那顆蘋果樹，沖呀~”

一路絕塵。

杰斯樂呵呵地看著遠處戲鬧的男孩，說：“小保羅還是這么有活力，記得第一次見到他時瘦小得像一只小黑貓，躲在你身后哆哆嗦嗦的，轉眼現在也長成小伙子了。不過我在他身上始終看不到與你期望相匹的天賦，你真的確定選擇他做你的繼任者，而不是從其他更優秀的追隨者中另選一人？”

彌賽亞同樣望著男孩，像是在看殘存的陽光：“我和你不同。你的思想就像你的大海一樣深邃，你的知識也像你的大海一樣廣博，你的智慧讓你做任何判斷都能絕對的理智，也總能得到最好的結果，但我更看重直覺。你第一次看見他時覺得他瘦得像貓，我第一看見他時更不堪，就像一只蜷縮著的小老鼠，倒在路邊仿佛隨時會和灰塵一起被風卷走。當他虛弱地睜開眼睛看著我時，眼珠子是那么璀璨，散發出的光芒讓我看到了未來：他頭戴冠冕，身披鑲著金邊的紅色披風，端坐在殿堂的最高處，身后的壁畫描繪的是我和我的追隨者們，在他面前跪著一排國王、一排將軍、一排智者、一排勇士，無數信徒在四面八方頂禮膜拜，所有人都飽足，所有人都健康。從他看我的第一眼時，我就已經做了決定。”

杰斯知道自己無法勸服身邊的老朋友，相識幾千年的歲月里他早就知道老友的的死心眼比鉆石還要堅固，不過既然是朋友，多少還是要說幾句：“你別給我說你也看到了天兆，低層次的超能力者才會精神脆弱到希望上天能幫他們指明命運，而到了你我的境界，足以面對任何未知。況且，我們就是超能力者的‘天’，誰又有本事來預兆我們的命運？封神之后，壽命無盡，你完全沒有必要這么早就選定繼承者，當心引起你其他追隨者的不滿，給小保羅埋下禍種?！?

彌賽亞知道杰斯所說是出于關心，但也不愿再解釋。

“我相信我所有追隨者的品性，就像我相信自己的直覺。不談這個了，怎么你也來了，也是恩里爾邀請的么？”

杰斯答道：“是的，當然應該是恩里爾。靈氣消散對他們的影響最大。別看他們三個現在頤指氣使的，其實是色厲內荏。據說巴比倫的土地已經開始板結、沙化，大量的莊稼枯死，靈石礦脈中只能挖到煤炭、鐵礦等一般的礦藏，可以預計幾百年后那里就不再適合普通人居住，也不再能滿足超能力者對靈力資源的需求，如果現在不未雨綢繆，失去根基的他們以后能帶領子民去哪里？北上雪域么？搶奪埃及、希臘的地盤么？還是敢去挑釁東方大能們？”

靈力持續消散快百多年了，也許普通修煉者們還沒有發覺，只是把土地沙漠化、靈石礦脈枯竭當做個別地域的問題，但頂尖的存在們都知道這是整個世界的災難，現在只是災難的開端，也許再等一千年，所有人才能體會到現在巴比倫諸神的絕望。

彌賽亞嘆了口氣：“是呀，到最后誰都不能幸免，恐怕自己的子民尚且照顧不過來，哪還會割讓地盤給別人。既然連我們兩個小角色都邀請了，恐怕其他叫得上名號的神祗這次都會來，巴比倫三位的神威現在還沒有人敢冒犯。希臘、埃及和北方的諸神們應該也會給他們面子，就不知道南方黑大陸和遙遠東方的大能們是不是也能有幸見到?！?

“估計難，那些大能們已經超然物外，凡塵俗世難以牽動他們的興趣。以前游歷時我曾有幸得到一位東方長者的指導，那才是真正的高人。我為他做了一餐家鄉的美食，他就告訴我管理國家也應該像烹飪海鮮一樣，用最簡單的手段、最少的干預，就能得到最好的效果。我一直奉行著這條箴言，所以我的子民們比埃及、希臘、巴比倫的子民更聰明。最近十年我甚至要壓抑他們的創造，我擔心他們創造出的東西會引來其他勢力的貪婪注視，而我的力量不足以庇佑他們?！?

彌賽亞好奇地問：“靈氣的消散對你的國家影響不大么？”

“還好吧，相較于人類開發了幾千年的兩河流域，大海中蘊藏的資源要多得多，海水中的靈力含量目前相對穩定。你呢？你常常行走于埃及和巴比倫之間，稀薄的靈力會耽誤你修行么？”

“我的道路是以苦修為主，更看重體察人心，而不是一昧地吸收靈力。只是看著越來越多的饑民，實難心安。也許回去后我會為他們做點什么，醫療、祝福的法術我還算拿手?！?

杰斯拍拍老友的肩膀：“算我一個。這些以后再聊吧，我們還有段路要趕。這鬼地方什么東西都能無中生有，就是不能飛行和空間傳送，我的坐騎又不適應這里的環境，趕路只有靠腳，要不是這里的規則能保證眾神平等，打死我也不會來這里。”

彌賽亞點點頭，朝掛在樹上扔蘋果給羊群吃的男孩喊道：“保羅~回來了?！?

男孩應聲跳下大樹，抄起地上幾顆蘋果，拽過那頭倒霉的傻羊一溜煙地騎了過來。

“彌賽亞大人，我帶它回家么？”小保羅賴在羊背上不下來，星星眼望著彌賽亞。

杰斯調笑道：“不錯，學會撒嬌了，這可是男子漢的絕招呀。”

彌賽亞撫摸了一下綿羊金色的軟毛，光滑而柔軟，如果將這羊毛鑲在披風的邊上肯定很漂亮，最好是的紅色披風。

“當然可以，不過你要自己照料它，如果它生病了，或者偷吃莊稼，我就會懲罰你，因為你沒有盡到自己的責任。”

男孩點頭如搗蒜：“恩恩~~我保證照料好它，我會給它喂食和洗澡，還會教它規矩?！?

“哦？又是一個保證么？我的小男子漢呀，我真替這只無辜的小羊擔憂，它最后是會變成羊排呢，還是整只抹上香料烤熟？”

“絕對不會！小金，撞他！”

彌賽亞分開兩人：“好了，杰斯你別逗保羅了。走吧，快遲到了?！?

三人順著河流而去，兩岸芳草茵茵，芳草之外，荒土無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