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卷著細碎的雪粒子，撲打在桑挽籍臉上，刺骨的涼意卻壓不下她心底沸騰的驚怒與疑竇。徐覓川最后那句未竟的話語——“徐府……也非昔日那般”——像顆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她心湖中激蕩開一圈圈不安的漣漪。

“仙長若無他事，明詩告退。”她垂下眼瞼，盡力斂去眸中翻涌的情緒。她需要一個空間，一個不受那道玩味目光審視的空間，去重新整理凌亂的思緒。

徐覓川并未阻攔，只微微頷首，深潭般的眸光仍舊停駐在她身上，那目光如有實質，沉甸甸地壓在她單薄的肩背上。

桑挽籍幾乎是強撐著挺直的脊背，轉身踏入愈漸猛烈的風雪中。那道刺目的朱紅身影，艱難地穿過一片肅殺的玄黑。她能感覺到，身后那道目光未曾移開，直到她繞過回廊拐角，才堪堪消失。隱在暗處或列隊走過的侍衛和侍女們投來的目光，探究中混合著深深的忌憚，她知道，這身紅衣已然在沉寂的徐府投入了一顆巨石。

推開沉重的偏殿殿門，殿內暖爐燒得正旺，門一關，隔絕了所有的寒冷。松雪冷香混著沉檀氣息，是徐覓川身上沾染來的味道，此刻卻讓她心緒不寧。她猛地背靠門板，急促地喘息了幾口，才稍稍平復。

赤紅床幔、纏枝蓮紋、滿目刺目的紅……這熟悉到令人窒息的環境讓她胃里一陣翻攪。她沖到妝臺前，銅鏡映出她蒼白驚懼的臉——楊明詩的臉因寒冷和緊張雙頰微紅，烏黑的發絲微亂地貼在額角頸側，唯獨身上那件大紅襦裙，如一道撕裂的傷口，將這張清秀柔弱的臉映襯得格外詭異。

“不習慣？壓不住？呵……”桑挽籍低聲冷笑，指尖狠狠攥住光滑冰涼的衣襟布料。徐覓川根本就是在試探！用這身衣服，用這間塵封的偏殿，用他每一句意有所指的話語和每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他不僅懷疑她與巫術有關，恐怕……他已經開始懷疑她就是桑挽籍！

袖口中的銀子悄悄探出頭，在她手腕上纏繞冰涼的一圈，似乎在安慰。這條在危急關頭護了她的小蛇，似乎也有著秘密。

夜色深沉，外殿巡夜的腳步聲規律而單調地響起，如同敲擊在緊繃的神經上。暖爐的熱氣烘得人頭腦昏沉，但桑挽籍卻毫無睡意。她坐在妝臺前，反復推敲著白日里徐覓川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動作，思緒如亂麻。疲憊終于如潮水般淹沒意志，眼皮重逾千斤。在強行對抗了許久之后，她還是支撐不住，伏在冰冷的妝臺上，滑入了無邊的黑暗……

桑挽籍睜開雙眼，寒冷的銀光映照在她臉上。

這是哪里？

她似乎身處一個極盡奢華的寬闊殿堂中，只是這里建筑風格很獨特。

桑挽籍見過的奢華大殿一般金碧輝煌，只是這個宮殿，竟奇怪的用銀器鑄就。

所有東西都是銀的，雕刻有簡練而粗獷的線條花紋，表現出一種原始的質樸與野性。

風格很像，她之前在幻境看到的滇國皇宮。

而她似乎躺在殿堂的最高處，俯瞰大殿上發生的一切。

桑挽籍想要坐起來，卻發現自己動不了。

“來人，他說了嗎？”一個冰冷少女聲音像毒蛇一樣從她的胸腔爬了出來，黏黏糊糊地，驚起了她自己一身冷汗。

她的神識似乎附在誰的身體上了！

這是誰啊？聽起來拽拽的樣子！

“回公主，他沒有……”從門外走進來一個侍女，穿著白色的衣袍。

“廢物！”少女的聲音一下子變得尖利起來。

“我說過，用盡一切辦法，讓他開口！都兩天了還沒辦成，你們是干什么吃的！”少女竟然隨手抓起旁邊的銀杯，向大殿之下的侍女擲去。

“啊！”銀杯將侍女的頭砸出一道口子，血汩汩地向外流。

“都是廢物，都是廢物！把他帶進來，我自己動手！”桑挽籍感覺自己一陣頭暈目眩。

是她與少女神識相連，感應到了她的憤怒！

這個少女不僅拽拽的，還有點喜怒無常呢！

真是的，情緒一點也不穩定！

這時，大殿的門被打開，濕熱之氣迎面撲來。

兩名強壯的侍衛，身披鎧甲，將一個已然癱軟的人拖了進來，扔在了大殿中央便退下了。

桑挽籍附身的少女慢悠悠地站起來，一步一步走下高臺。

那人的形象越發清晰。

那是個上身赤裸的少年，背部肌肉雖略顯稚嫩，但確實線條流暢。

只是滿背上都是橫七豎八的鞭痕。

那少年似乎有些倔強，用一個膝蓋支撐著身體，似乎不愿意臣服。

“怎么樣，這兩天感覺不好受吧！”毒蛇般黏膩空靈的聲音又從少女的嘴里爬了出來。

那少年只是倔強地單膝下跪，不肯開口。

“跟你說，父王已經下令屠你全族。而你，只有臣服于我，才能有出路。”

少女邊說邊緩緩抬起手臂。

桑挽籍定睛一看，居然有一條銀白色的蛇從她寬大的衣袖中爬出來。

這蛇！似曾相識啊！

這不是銀子嗎？！

只見銀子順著少女的手臂，竟然爬向了少年。

然后，銀子竟然纏住了那少年的脖子！

蛇纏的越來越緊，那少年的臉逐漸變紅，變紫。

最后失力癱倒在地上，雙手徒勞地抓住蛇神，掙扎扭曲。

慘絕人寰啊！

這場景簡直讓桑挽籍這樣的知名女妖都有點不忍直視。

她桑挽籍承認自己狠毒，但她不變態啊！

不臣服就給個痛快嘛，搞這死出是要干啥啊！

然而，在此悲慘情景之下，桑挽籍竟然感受到了少女的喜悅。

“嗯？你到底聽不聽話？”少女扯起一抹微笑。

那少年終于抬眸，臉上露出猙獰的笑。

那笑容似乎長在了暴起的青筋上，因充血暴起的眼球也格外瘆人。

在那個充滿仇恨與倔強的眼睛里，桑挽籍模模糊糊看到了少女的臉！

桑挽籍驚出一身冷汗。

“楊……楊明詩，你……等著吧，我……我絕對不會放過你！”少年的惡魔之音直沖天靈蓋，在桑挽籍腦海里回蕩。

“我的老天！”桑挽籍從床上彈跳而起。

眼前是徐府安靜的夜，窗外的風似乎夾了幾分呼嘯。桑挽籍連忙點亮了燭火，護著燈芯，快步走向臥室的銅鏡。

細眉，淺眸，瓷白色的臉，怎么樣看都是一派嬌弱！

怎么會有那么陰森的表情！太不協調了吧！桑挽籍看著鏡子里的楊明詩的臉，感覺熟悉又陌生。

夢里的楊明詩暴虐無常，似乎很是變態，桑挽籍又想到了《古云志》的記載。

“滇、蕓世為敵國。滇既滅蕓，俘其王嗣。滇六公主楊氏倨甚，數辱蕓三皇子祁簡。簡銜深恥，陰結死士，韜光十余載，一朝奮起，遂夷滇社稷。”

滇六公主數辱蕓三皇子祁簡！

所以楊明詩就是滇六公主！

桑挽籍被自己的推理嚇了一跳。

所以白獻南老婆和徐覓川真的沒冤枉自己，銀子確實是巫術法器！它是楊明詩的法器，只不過自己占了楊明詩的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