僅僅一夜之間，秦軍的軍營翻天覆地。

一聲來自九原的軍號，打破了營地清晨的寂靜。

秦軍的將士忽然從睡夢中驚醒，熟悉、太熟悉了。

這不是老秦人的集結號嗎？

昨夜的事情，已經傳遍整個秦營，不管是老秦人還是新加入秦軍的蠻人，都聽到消息。

扶蘇公子暴怒，秦人要開始大練兵，要找月氏人麻煩。

秦人，聞戰則喜，公子，那是秦人的偶像，老秦人都有一個樸素的念頭。

敢讓扶蘇公子發怒，不管你是誰，死定了！

老秦軍的將士們，找回了當年征戰天下的激情，迅速集結，殺氣騰騰出現在營地開闊處。

隔著他們而來的，是一群松松散散的蠻人勇士。

昆赤、樓疆這些蠻人，還有他手下的勇士，久與秦人相處，雖然緊張，但沒有失去分寸。

倒是那些新來加入秦軍的蠻族勇士，一臉不屑看著秦人。

“秦軍吃得好，喝的好，裝備也好，就是規矩太多，打仗嘛？不就是拎著刀，騎著馬，往前沖，打贏了搶東西，打輸了就跑，跑的夠快，對手就追不著。”

新加入的蠻兵，看著王離嚴肅的表情。

“從今日起，寅時集合訓練，酉時回營休息，頒布十大禁令，三十道軍法，違禁令者，斬，違軍法者，罰！”

新來的蠻人，一個個交頭接耳，滿臉不信。

“秦人這是把草原當中原了，我們才是本地人，要不是看你們強，我們早跑了，還就不信了，這么多人不守軍令，你能殺的完？”

草原蠻人聽著王離喊出一條條軍令，一些人神色慢慢緊張起來，但很多人，依然嗤之以鼻。

“我們聽不懂。”

“我們草原蠻子，不懂這些，哈哈哈。”

幾個刺頭起哄起來。

王離神情嚴肅，“第一次不明白，將領的過錯，我再重新說一次。”

場下一陣嗤笑，“就這？聽說他還是秦軍大將，不過如此。”

王離眼中殺氣漸盛，但依然解釋一遍秦軍軍法。

“哈哈哈，不懂，我們是蠻子，不懂。”

“對，對，再來一遍，不，再來十遍。”

“哈哈哈哈。”

王離神色一凜，“三令五申，還不知悔改，已犯禁令，來人！軍法從事！”

三十幾顆人頭，滾落在地，蠻人鴉雀無聲。

不僅僅是秦國，西邊的白羊，樓煩兩部，也喧鬧起來。

蠻人騎士眼中，滿是好奇和驚恐他們看向一個個頂盔摜甲，殺氣騰騰的秦人，明知道是朋友，依然感覺到如芒在背。

白羊王和樓煩王化身宣傳委員，開始不斷告訴蠻人即將發生了變化。

隊列，陣法，號令，各式各樣的信息，讓本來自由而高傲的蠻人十分別扭。年輕蠻人，不明白軍令如山意味著什么，還沒等他們觸犯森嚴冷酷的軍令，就被蠻族老人一頓胖揍，然后五花大綁扔到秦軍將領面前謝罪。

蠻人簡單，淳樸，挨一頓揍，就明白，軍令如山的真正含義。

但，還有一些蠻人，似乎覺得，違反軍令，無非挨一次打。一些飛揚跋扈的年輕人，向來皮糙肉厚，不在乎蠻人的皮鞭。

于是，當幾顆血淋淋的人頭滾落，然后掛在場中樹立的木桿之上。軍令如山的另一層含義，終于暴露出來，那就是死亡。

大部分人為了項上人頭，接受了秦軍森嚴冷血的軍法。但還有一些人，利用夜色掩護下，逃離秦人的地盤。

“公子，又跑了一百多人。”王離看著手下人的匯報，皺起眉頭，“已經跑了兩千多人，這還不到十天。”

屠駒冷哼一聲，“這幫蠻子，忒嬌氣，和秦軍差的遠呢。”

“大浪淘沙，百煉成金，愿意接受秦軍訓練的蠻人，就是我們的戰友，不愿意的，隨便，抓到了，以逃兵論處。”秦墨并不在意逃走了多少人，他很滿意營地的肅殺氛圍。這才是真正的軍隊。

月氏人的營地里，傳來一陣陣激烈爭吵。

“現在不出兵，待到何時？”粗獷的男子瞪大眼睛，惡狠狠看向對面瘦高男子。

“要打秦人？開什么玩笑，右賢王輸了，白羊王，樓煩王降了，打秦人，拿什么打？”瘦高男子反駁道。

“秦人亂了，你知道嗎？十天，他們殺了二百一十二人，都是蠻人，有幾千蠻人已經逃亡，他們沒有我草原勇士的支持，他們，根本不可能在草原立足。可，那扶蘇，剛剛站穩腳跟，就開始屠殺草原部落，天怒人怨，這是天大的好機會。”

“天怒人怨？”瘦高男子冷笑，“真是天怒人怨，白羊王，樓煩王，為什么不造反？他們死了多少族人，可現在呢，那兩個部落，有什么動靜嗎？”

“他們被秦人，打斷了脊梁，不敢反抗了，我們大月氏不是，我們是天上的雄鷹，草原的巨狼，不是兔子綿羊，秦人，秦人，差點殺了我的哥哥！”

瘦高男子眼中閃過一絲嘲諷，“都密，他自稱能言善辯，怎么還讓秦人揍了？秦人，是要激怒我們月氏，讓我們失去判斷。你這粗人，懂什么？”

“我是粗人？”粗獷男人忽然大笑，“你倒是精細人了？你怕是扶蘇的奸細吧？”

“放屁！”瘦高男子大怒，“你血口噴人，你哥哥都密，被殺了，被打了，那是你的事情，不是大月氏的事情，大月氏出兵，就是大月氏的事情。輸了，誰擔責任？”

“秦人，內部亂了，和中原一樣，這就是機會，秦人剛剛練兵，就出現問題，這就是時機，你不會放羊，不會搭帳篷，不會騎馬，不會砍人，憑一條舌頭，算什么月氏人，懦弱無能，你不配當狼的子民！”

瘦高男怒意更盛，蒼白的臉上變得成了豬肝紅，正要反駁，只聽月氏王大喝一聲。

“都別爭了，本王自有打算。”說著，大手一揮，走出大帳。

粗獷男子狠狠看向瘦高男子，“早晚廢了你。”

瘦高男子只是冷哼一聲，沒有說話。

一處小帳篷里，都密正哼哼嘰嘰躺著，身上的傷雖然好了一些，但還是火辣辣的疼。

“大哥。”粗獷男子心疼看向都密。

“都曼，你又和蘇格吵架了？”都密勉強坐直身子，“還是在議事帳，新王不比老王，要當心，你我是有軍功在身，但也要加倍留意，不要太過張揚。”

“大哥，俺是個粗人，想得簡單，以血還血，以牙還牙，這道理我懂，他扶蘇敢打大哥五十鞭子，我就打他一百鞭子，憂愁不報，還是狼的子民嗎？”都曼氣著呼哧喘氣，“還有那個蘇格，他能干什么？憑什么是大王的紅人？”

“都曼，記住，不要惹蘇格，和你說了多少次，你們不對付，那是你們的事情，蘇格是我見過，最有心機的人，像你這樣的人，草原上太多了，蘇格這樣的人，太少了。”

都密沒有在意弟弟的表情，接著問道，“蘇格真的不愿意出兵？”

都曼點了點頭。

“他太謹慎了，這一點，不如你。”

都曼眼睛一亮，“大哥也覺得，我們該出兵？”

都密點了點頭，“蘇格是個有心計的人，只是不夠果決，他只看到秦人再練兵，卻看不出，白羊，樓煩兩部，已經心有不滿，只是害怕秦人，這才不敢反抗。”

“我這就和大王請戰。”

“不急，大王會下令。”

都曼瞪大眼睛，一時沒明白。

都密笑著指了指面前酒罐，“不急，不急，渴了吧？喝點馬奶子再走。”

都曼一飲而盡，“哥，好好養著，我聽你的，耐心等消息，不就是秦人嗎？哥，你放心，我肯定殺的他們人仰馬翻。為大哥出口惡氣。”說著，轉身離去。

都密長舒一口氣，看向身后，“殿下，真的沒事嗎？”

暗處，聲音低沉，“巴豆而已。”

“我們族人，對殿下，老王，絕對忠誠。”

“我懂，所以，這些巴豆，足以讓都曼上不了馬。但不會持續太久。你們兄弟會成為功臣。”

“我們還會投靠匈奴嗎？”

“當然。”少年聲音很平靜。

“月氏人，為什么非要投靠那些強者？”都密聲音落寞。

“不然呢？”

“月氏人也可以成為強者。”都密似乎自己都覺得這個冤枉很荒唐。

年輕人沉默半晌，“也許，我可以做到。”

“殿下？”都密眼神逐漸炙熱。

年輕人點點頭，“所以，需要你，還有很多人的幫助。包括一些，暫時的朋友。”

都密沉默不語，他不知道，暫時的朋友，到底是指匈奴人，還是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