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步興的一聲高喊，邱家的送葬隊伍停下了腳步。

為首一名抱著靈位的老年男子緩緩回頭，臉上露出溫怒。

“何人叫嚷，攔我邱家去路？”

按照風俗，叫停送葬的隊伍和出閣的姑娘都是冒犯之舉，也怪不得那老者面露不喜。

見狀，步興趕緊先行作揖。

“邱員外見諒，在下步興，乃是縣衙差役。”

“差役？怎么，我父今日出殯是觸犯律法了？”

“不不不，婚喪嫁娶自有規矩章法，我一小吏，哪能管得了這個。”

“那你攔我意欲何為？”

“實不相瞞，在下攔下喪隊，只為求一個位置，送一送邱老太爺。”

“位置？什么意思？”

“好叫邱員外知曉，約六十載前，我步家祖上受過邱老太爺的恩典，雖然對于邱老太爺不過是舉手之勞，但對我步家可謂是再造之恩。

人常說，滴水之恩必涌泉相報，奈何布家與邱家天差地別，這些年別說報恩，不添麻煩就算不錯了。

我爺爺走的時候，還為此事耿耿于懷，郁郁而終，我父臨走前，也教我知恩圖報，不可忘了昔日恩人。

如今，我恩情未報，邱老太爺卻已然仙去，我步興不求其他，只求為邱老太爺扶一下棺材，給冢前撒一把黃土，也算對得起我父親和爺爺的臨終囑托了。”

步興說的情真意切，說到后來，整個人都彎下腰去，聲音微微顫抖，端的是一副仁義面孔。

可只有步興自己知道，方才說的那些，全都是編的瞎話。

還六十年前，臨終囑托。

拜托，他爺爺在步興出生前就得病死了，步興連面都沒見過。

要不是年代久遠，這瞎話必被當場拆穿。

也虧得他前世記憶影響，能讓他面不紅心不跳的說出這么一長段瞎話。

此時的步興非常緊張，生怕被人拆臺。

低下的腦袋露出耐人尋味的表情。

“恩情六十載，傳家記三代，這布家竟如此家風！”

“從前我只在話本里聽過這種故事，今天竟然見到真的了。”

“邱員外，這孩子年紀輕輕，但一片赤誠，就給他個機會，送送老太爺吧！”

周遭看客的討論聲傳來，步興頓時心安。

妥了，看來自己方才的表演沒露餡，現在只看邱員外怎么說了。

卻見那邱員外捧著靈位，緩緩上前。

“六十年啊，往昔歷歷在目，當日你祖上和我父親的往事，我也是見證人，沒成想，你步家竟一直記得，難得啊~”

聞言，步興差點一個踉蹌。

啥玩意？你是見證人？拜托，這都是我編的好嗎？您去哪見證的？夢里嗎？

顯然，對方這是就坡下驢，外人拜求扶棺送靈，怎么說也是給邱家臉上貼金，是抬舉邱家。

這事說大不大，但對邱家風評還是很好的。

稍一細想，步興就想明了其中曲折，也來了個就坡下驢。

“邱員外，您竟然還……還記得，我真是……”

步興擦了擦不存在的淚花，嗚咽起來。

邱員外微微點頭。

“難得你有這份心，我又怎好意思拒絕，不如就跟在隊尾，至于這扶棺……”

“邱員外，我不嫌，能給老太爺扶靈是我的榮幸，我不嫌啊！”

之所以糾結扶棺，還是因為忌諱。

剃頭匠、縫尸人、劊子手、以及抬棺的杠夫。

這都屬于是陰門行當。

干的都是賤戶，上不得臺面的下九流。

尋常人都怕沾上晦氣，避之不及。

步興一個外人主動要求扶棺，算的上誠意滿滿了。

周遭看客見狀，不由的豎起拇指。

再看那邱員外，此時竟然眼泛淚花。

不管方才的話是不是因為人情世故，此時，他是真的有些被感動了。

“好后生，好后生啊，既然你執意如此，那就去吧！”

聞言，步興頓感喜出望外。

甚至都顧不得感謝，直接跑到了棺材下，將其頂起。

原本抬棺的杠夫頓覺肩上一松，隨即驚訝的看向步興。

那碩大的棺材，竟然被他一個人扛起。

畢竟是牛馬境的武者，力氣還是有的。

再看步興那臉上做不得假的高興，周圍之人無不動容。

這是真開心啊。

邱員外微微嘆氣，隨即高喊。

“上路！”

……

邱家在連山縣是大戶，家中頗有地產。

祖墳的位置不在縣中，距離市區足有十里路。

一路上，步興都是一個人背著棺材，沒有一刻松懈。

周遭的邱家家眷見狀，頗為不忍，好幾次出言說讓步興休息，步興盡數拒絕，說是怕耽誤了下葬的吉時。

這份說辭，再次收割了一波邱家的好感。

終于，兜兜轉轉，隊伍來到了事先準備好的墓穴。

“阿步啊，到地方了，放下吧！”

此時，邱員外對步興的稱呼已經變成了阿步。

說話時的語氣都盡顯關心。

“邱員外，就讓我扛著老太爺下墓吧。”

“這……傻孩子啊~”

邱員外語氣嗔怪，卻讓開了路。

步興腳步沉穩的將棺材放于墓中。

緊接著，便從地上抄起一把鐵鍬，給墓地壘土。

一邊壘，一邊高聲喊道。

“老太爺一路走好！”

見狀，隊伍里年輕的孩子似是被感染，直接放聲痛哭。

“太爺！太爺！”

邱員外當即帶領家眷，整齊下跪。

“爹啊，您看到了嗎？咱邱家興旺著呢，您就安心上路吧！”

這邊，哭聲連天。

卻看步興那里，越干越起勁。

周遭的幾個伙計想搭把手，都被步興攔下，生怕別人幫他填土。

獎勵，獎勵，我的獎勵！

終于，隨著最后一鏟子土，墓地落成。

步興也停下了動作，站在原地，微微發抖。

邱員外見狀，上前拍了拍步興的肩膀。

然而步興卻沒有回應，只是看著墓地發愣。

“誒，癡兒啊。”

旁邊走上前一中年男子。

“父親，是時候回去開席了。”

“我知，只是這孩子……這樣，你留幾個人看住他，可別讓他做啥傻事。”

“父親放心，這孩子一片赤誠，又與我邱家隔代修緣，從今以后，他就是自家人了。”

“嗯，那我去了！”

步興對于邱家已經將他算成自家人的事毫不知曉，此刻的他，正在品味一漫長的走馬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