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

路鹿穿著黃色比基尼，披著一件金色長披風，正戴著羽毛面具，在沙發前肆意扭動身體，亂舞著。

聽到周少興喊卡，路鹿頓時一愣，放下了雙臂。

正癱在沙發上失去自我的男主角也收回迷幻表情。

兩人一起回頭。

“咚咚咚鏘——咔。”

周少興關掉了塑造氣氛的迷幻電子音樂。

房間里突然一靜。只剩下背景墻上廉價的彩燈在亂閃。

怎么了。

路鹿很茫然。

周少興突然發問，“路鹿，你今年多大了？”

路鹿慌了一瞬，趕緊掀開羽毛面具，“21。”

“你的角色什么年紀？”

路鹿回想了一下。

“18。”

“嗯。她是以什么維生。”

“做……脫衣舞娘。”

路鹿答。

路鹿不明白為什么周少興突然問這些問題，答案在劇本上寫得很清楚。

難道周少興是想檢查自己有沒有讀劇本？

周少興，“那她為什么會做脫衣舞娘？”

周少興雙臂搭在腿上，深思的神色，

“18歲的年紀？怎么沒有在學校讀書？”

“即使不讀書，也和成為一個脫衣舞娘距離很遠。那她中間經歷了什么，比如之前有沒有打過其他工？好比漢堡店服務生？這是年輕人最容易找到的工作吧。”

“但最后我們看到的結果是，她在一個廉價的地下俱樂部做脫衣舞娘，是之前打工被欺負了？還是有其他的想法？”

“18歲的女孩，為客人跳舞時，她心里是什么感受，她會有怎么樣的眼神？她身體和眼神的表現一致嗎？”

周少興提出一大堆的問題，瞬間把路鹿砸懵了。

路鹿整個愣住。

周少興重復，“為什么？你的角色為什么會成為脫衣舞娘？”

路鹿愣愣地看著周少興，“……”

她微微張了張嘴唇，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周少興一針見血，“你沒有寫人物小傳。”

緊接而來，“為什么沒有寫。”

周少興的問題剛剛還集中在角色身上，瞬間轉移到路鹿自己身上。

路鹿張著嘴唇。眼神茫然。

她不知道該怎么說。

才12分鐘的微電影，也需要寫人物小傳嗎。

自己的角色幾乎和一個妓女差不離了。也需要有深刻的內心世界嗎。

導演還是一個大二學生。

影片的播放終點是在一個比賽上，不會有太多人看到。

而她，只是在工作中途，出來賺個快錢而已……

……

不寫的原因，太多了。

周少興起身，從攝像機后面走出來。

路鹿下意識后退了一步。

完了。

路鹿想。

他一定會當場發火，沖自己大發雷霆。

甚至要求自己退掉片酬。

反正，在片場導演一向是皇帝。

罵誰都是理所當然的。

男主演手忙腳亂從沙發上爬起來，趕緊把路讓開給周少興。

剛才周少興的氣勢太深了，一系列發問讓他都不敢說話。

“你的理由？”周少興站到了面前。語氣平靜。

過了兩秒，想象中劈頭蓋臉的痛罵沒有到來。

路鹿吃驚地仰頭看向周少興。

路鹿肩膀一泄，老實低下頭，“對不起。”

算了，如果他要退錢就退給他吧。

就當，就當……

路鹿想不出什么就當，咬住下唇。

周少興看著自己面前這個垂頭喪氣的女孩子。

她的眼睛此刻垂著，但是周少興知道，對方睜大望著人的時候，真的就像一只小鹿。

純真。

天然的無辜感。

這也是他在一堆的照片里挑中她的原因。

無意中契合了這個角色。

周少興，“你又為什么沒有讀書，今年21歲大學還沒有畢業吧。”

“……”

路鹿像當場被烙鐵燙中。瞬間往后退一大步。

她震驚地看著周少興。

然后又仿佛不在意，“我高中畢業就沒有讀了。成績不好，不如早點打工。”

周少興，“嗯。一直在片場打工？”

路鹿點頭。

“都演過什么？”

“丫鬟、宮女，農婦，和……丫鬟。”

路鹿泄氣。

周少興點頭，“所以這是你第一次做女主角？”

“！”

一道震撼驚雷打到路鹿頭頂。

純凈的鹿眼瞬間瞪到最大。

是啊，

為什么她忘記了……

路鹿的嘴唇無聲抖了抖。

不寫人物小傳的理由有很多，

而寫的理由只需要一個，

那就是……

[小鹿啊……]

周少興，“你在為自己演戲。”

“……要成為優秀的女演員。”路鹿低語。

兩道聲音重疊起來。

“……”路鹿低下頭。眼眶紅了。

周少興聽見了，苦笑，

“人的機會，也許一生只會遇到一次。”

周少興語氣平靜，但他心中波瀾起伏，這話出自他親身經歷，發自肺腑。

路鹿渾身一震。

叮。

【收到羞愧值+20。】

【恭喜宿主達成隱藏成就：第一次教導演員。】

【成就獎勵：《演員的自我修養（上/下卷）》】

“對不起，周導，”路鹿眼中漫上濕氣，這下真的難過了，“你罵我吧。”

周少興看著路鹿。

面前的少女緊閉雙眼，雙臂放在胸前縮成一團，仿佛真的在等待自己出氣。

周少興想了想，從褲子口袋掏出一個小鏡子，舉在路鹿面前。

“看！”

“嗯！”路鹿一嚇，連忙努力壓下眼中的水意，聽從周少興。

周少興語氣鄭重，“演員，心中一定要有信念。”

“我就是她，她就是我。”

“鏡子里的她，她喜歡什么害怕什么？為什么會住在這種廢棄大樓里？她，一個脫衣舞娘，有夢想嗎？”

“想一想。”

“想一想自己，想一想她……”

路鹿望向對面，鏡子里面照出來一張稚嫩的少女臉龐，卻畫了成熟魅惑的紫色眼線。

對比強烈。

周少興搖頭，“從來沒有小角色，只有小演員。”

他把鏡子塞進路鹿手里，回身。

“先到這里，吃午飯吧。”

男主演滿臉震撼地站著，這下連忙讓開路，目送周少興離開。

路鹿望著周少興走遠的背影，手心緊緊抓住鏡子，頭一低。

一滴淚水，落在胸前。

叮。

【系統好感度模塊開啟，[記憶長廊]開啟。值得記錄的生活片刻將存儲在此處。】

【目前好感度，路鹿：+20。】

周少興打開記憶長廊一看，出現了一張照片，正是此刻：

少女垂首，淚水晶瑩。

周少興無聲嘆出一口氣。

……

周少興蹲在街邊，盒飯放在塑料凳子上。凳子就是桌子。

沒辦法，這里太荒涼了。沒得選。

而且，他的錢早就花完了。

吃飯和包車的錢，還是馮瀟瀟主動借給他的。

周少興回想起當時……

“就連一毛錢，你都沒有了？”馮瀟瀟雙手叉腰，非常震驚。

周少興無聲點頭。

“我看你是……”馮瀟瀟恨鐵不成鋼。

周少興看她的動作感覺是想上來揪自己耳朵。

不過馮瀟瀟手剛伸出來就迅速收回去了。

周少興不能確定是不是自己錯覺。

“年輕人就是膽子大。”瀟郡主當場給周少興翻了個白眼，“我看你要是拿不到比賽名次準備怎么辦！”

當然，翻白眼也很漂亮。

“老師，我會加油的。”周少興只能憨笑。

馮瀟瀟打量了周少興幾眼，又不知道低聲嘀咕了幾句什么，仿佛放下了什么包袱，

“算了，我借給你，就當……”

……

一想到當時的情況，周少興心中就非常感動。

他大口扒著盒飯，心里想的都是，感謝老師。

……

“給。”

男主演遞過飯盒。

“謝謝。”

路鹿接過盒飯，放在一邊。

路鹿在凳子上仔細撫平了紙張。

紙張邊角被風吹飄起，露出了反面印的字：XX盒飯，實惠管飽。

這只是幾張撿來的廣告單。

路鹿小心地拔出筆蓋。

她思考片刻，然后認認真真地在上面寫下第一行字。

周少興大口咽著飯盒，看向不遠處的路鹿。

少女蹲在凳子上寫字，那纖細的背彎著，看起來像壓彎的柳枝。

周少興大口吞下最后幾口飯，一手捧著盒飯，另外一只手，拔出筆帽。

……

“叮鈴鈴。”

鬧鐘響起，午飯結束了。

路鹿一驚，才從思考中回過神。

寫好的紙張散開著，路鹿手忙腳亂地收起。

她仔細數清，小心疊齊，把廣告紙塞進口袋里。

收好的路鹿看到一旁沒有打開的盒飯。手指一蜷。

飯沒來得及吃。

但是她的第二個念頭立刻跳了出來：

周導很嚴格。

路鹿咬住下唇。

演員忙得吃不上飯，這在片場是常有的事。

她也因此胃出了問題。時不時會疼。

一般她都會很注意，但是今天……

看著盒飯，路鹿猶豫兩秒。

算了。

雖然周導還是一個學生，但是路鹿看出來，他對電影態度赤誠，是很認真的人。

如果因為自己又耽誤進度，他一定會不高興的。

路鹿暗中打氣。

沒事的，一頓飯而已，胃不一定又會疼。

勇敢鹿鹿，克服困難！

路鹿快步走過來，發現周少興在寫著什么。

周少興迅速收好稿子，沒有讓她看到。

周少興起身，然后說，“再休息10分鐘。”

路鹿順著周少興的目光，回身，看到自己孤零零的盒飯。

路鹿渾身一顫，一時間她不知道說什么才好。

她沒有回頭，過了兩秒，聲音很輕。

“謝謝。”

……

……

三天后。

“卡！……全劇殺青！謝謝兩位。”

周少興大聲宣布。

站在中央的男女主演同時大大松口氣。

這導演太認真了！

什么都要求最好，一個鏡頭拍個七八遍是家常便飯。

幸好殺青了！

……

離別前，

周少興分別和男女主演握手。

路鹿松開手，眼神不舍，“周導，謝謝你。”

雖然拍攝真的很辛苦，也被罵過，但是她也真的學到東西了。

路鹿感謝是真心的。

她握緊手機，“周導，我能不能……“

她還沒有想清楚能不能什么，周少興就搖了搖頭。

路鹿心里瞬間一空。抓手機的手也松了。

也是，他知道的，她只讀到高中畢業。

他卻是名校的大學生。

他是不是覺得她不學無術，頭腦愚笨。兩個人之間，不會有什么好聊的。

“我回去之后，馬上要開始做后期。時間緊，任務重。不管是什么都沒空。”

周少興一邊在隨身筆記上寫著什么，一邊拒絕。

“……嗯。”路鹿心里一澀。

周少興從筆記底下掏出厚厚一疊紙，塞進路鹿手里。

“所以你先看。”

“如果看懂了，再聯系我。”

路鹿一愣。

周少興說完揮揮手。上了車就走了。

路鹿把紙抱在胸前，望著周少興車子遠去的煙塵，低頭一看。

厚厚的手寫筆記。滿是周少興不羈的字。

她輕聲念出：

“《演員的自我修養》……”

她頭一歪，

“上卷？”

……

……

10天后。

京城。

[泛亞洲新星導演計劃]今日開幕！巨大的廣告牌掛在大門外。

比賽場地設在京城展覽中心。

周少興站在會館大門口，心里不由自主地緊張。

拍攝完成，之后的7天，他幾乎沒有合眼，是沒日沒夜地趕后期。

調色，剪輯、音樂，全部是自己一個人做。

緊趕慢趕，周少興終于趕在截止時間的最后，交上去了。

既然已經提交了，他相信《目擊證人》的質量。

那就不用緊張。

周少興整整了整身上借來的西裝。

吸氣。

然后昂首闊步邁步走進大門。

曾經，他沒有選擇，

這一次，

他會讓所有人記住他的名字！

新的電影時代，他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