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因為自己一句話陡然緊張的氛圍,周秉昆卻沒有就此罷休,將記憶里的信息竹筒倒豆子般全說了出來。
“那人名叫馮化成,一個四十多歲的詩人,現(xiàn)在正在貴州改造,我姐初二就和他有書信往來了……”
屋里死一般的寂靜,只剩下周父沉重的喘氣聲。
砰!!
周父一掌拍在桌上,老舊的木桌添了一道新的裂紋:“周蓉,說清楚,這是怎么回事!”
一向疼閨女的他,很少叫周蓉的全名。
周蓉試圖解釋:“爸,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和馮化成是真心相愛的!”
“這么說,是確有其事了?”
周蓉吶吶無言,不知該說些什么,也知道說什么都是無用。
她咬著唇,突然將矛頭指向周秉昆:“你干的好事!爸明天就要走了,你偏偏要在這兒鬧,把爸氣成這樣……”
周秉昆回應(yīng)她的只有一個白眼。
“秉昆做錯了嗎?我怎么不覺得?做的好,好得很吶!這種事情,瞞到現(xiàn)在才告訴我,你們都好得很吶!”
周秉昆眼觀鼻鼻觀心,權(quán)當(dāng)沒聽見。
遷怒,遷怒而已,現(xiàn)在誰開口誰挨揍。
“秉義,你呢,平常你和周蓉最親近,秉昆都知道的事,你會不知道?”
周母抹了把淚,拽了周父一把:“別發(fā)瘋了,你還嫌家里不夠亂嗎?”
周父狠狠喘了幾口氣,看向周蓉:“說吧,你還有什么補充的。”
“爸,我跟化成……”
啪!
巴掌直接甩在了周蓉臉上。
周父顫抖著站起身,指著周蓉:“你,立馬去收拾東西,我現(xiàn)在就送你下鄉(xiāng)。貴州你別想了,就待在吉春,就在我眼皮子底下。你要是敢跑,我一封舉報信遞交組織,那姓馮的立馬就得吃槍子兒!”
佑派詩人誘拐未成年工人女兒,這事兒是說起來,可不是鬧著玩兒的。
周志剛拿著相關(guān)證明,氣沖沖出了門,屋里還是沒人出聲。
周秉義安慰了周母兩句,把周蓉拉了出去。
周蓉回頭瞪了眼周秉昆,憤憤不平地出了門。
周母坐在那里獨自抹淚。
周秉昆只能上前安慰:“好了,媽,別哭了,不是還有我陪著你呢。再說了,我哥他在兵團(tuán)有冬梅嫂子陪著,我姐離咱們也近,隨時能回來,沒什么好傷心的,啊……”
…………
周志剛辦起事來雷厲風(fēng)行,中午出去,下午就給周蓉辦好了下鄉(xiāng)插隊的手續(xù),就在市郊的長勝村。
在這個去哪兒都要介紹信的年代,一旦定下來,想要再離開可就難了,或者你也可以光著腿翻越十萬大山……
第二天一早,周家五口人都來到了吉春火車站。
父親周志剛和大兒子周秉義今天就要各奔前程了。
一個往南,一個往北,這一別,不知什么時候才能相聚。
早晨的吉春很冷,車站上卻很是熱鬧,招展的紅旗、激昂的廣播,將離別的傷感也沖淡了些。
周秉義扛著鼓鼓囊囊的大背包,胸前別上了像章,還戴著一朵大紅花:“咱們先送我爸吧,他歲數(shù)大了,還帶著東西。”
“先送你,我的車開的晚。”周父說。
父子倆爭執(zhí)起來。
周蓉一把搶過包,對周秉義說:“先送你,你的車開了四十分鐘后爸的車才開,他一個人在車上等著更不好受。”
“對,聽小蓉的……”周父眼睛有些朦朧,昨天上午事情發(fā)生后,女兒就沒跟他說過話。
周蓉提著包走在前頭:“走吧。”
周秉義揮手:“爸,媽,那我走了。”
“秉義。”周母叫住了他,掏出一個手絹兒:“這些都是我攢的,拿著,窮家富路,啊……”
周秉義哽咽著收下。
周母幫他擦掉眼淚,揮揮手:“去吧……”
送別周秉義,她又要送周父。
周父囑咐周秉昆:“好好照顧你媽,還有你姐。”
“放心吧。”周秉昆回答很是干脆。
周父又看向周母:“好好照顧自己。”
周母握著周父的手:“記得多寫信……”
最后,周父看著一向最疼愛的周蓉,心里很不是滋味:“蓉兒,你也是,大姑娘了,能照顧好自己,有事多跟你媽還有你弟弟商量,啊……”
周蓉終于抬起了頭:“爸,我離家近,不用擔(dān)心。”
周父鼻頭一酸,扭過臉去:“都走吧,也該發(fā)車了。”
汽笛響起,列車緩緩駛出車站。
“記得寫信!”
“保重!”
不止周家,千家萬戶都在彼此告別,窗里窗外揮動的一雙雙手,滿載著不舍。
…………
光字片,周家。
周母一大早就在剁餡兒包餃子。
他們家的肉票早就用光了,僅有的這些,還是千難萬難、想盡辦法從鄰居家借的。
得虧周母在鄰里間的好名聲,換成別家指定借不來。
周蓉蹲在灶旁添火,周秉昆則在東翻西找,收集著原身留下的東西,倆人誰也不搭理誰。
周秉昆也樂的自在。
周蓉這幾天開口就沒好話,能自己憋著當(dāng)然最好。
不一會兒,餃子包好下鍋,香味兒一直飄到他鼻子里,讓喝了幾天玉米糊糊的周秉昆直咽口水。
他腆著臉湊了過去:“媽,你可不能偏心,怎么找都得有我一份。”
周蓉怒目而視。
“去去去,這是你姐的,她待會兒就要走了,下次回來還不知道什么時候呢。”眼看著女兒也要離開,周母很是煩躁。
“放心交給我,我親自送我姐過去。”周秉昆打包票。
“用不著!”周蓉恨聲拒絕。
“那你腿兒著去,二十多里,也不是很遠(yuǎn),天黑就到了。”
周母一巴掌拍在周秉昆肩上:“胡說什么呢,待會兒吃完飯,安安穩(wěn)穩(wěn)把你姐送去。”
最后撈出來兩碗餃子,一碗滿滿當(dāng)當(dāng),一碗只有五六個。周秉昆數(shù)了數(shù),不是五六個,明明白白只有五個。
周母撈出鍋里最后一個餃子,猶豫了一下,還是放在了小碗里。
周秉昆勝利似的沖周蓉挑了挑眉。
“幼稚!”周蓉冷聲點評。
周秉昆不置可否,又撥出了三個:“媽,咱一人一半。”
周蓉坐不住了,家里賣好的向來是她,什么時候輪到周秉昆表孝心了?
“媽,別搭理他,我這兒吃不完。”她將餃子撥出一半。
一頓送別宴,除了某個沒心沒肺的吃的格外香,母女兩人都揣著心思,有些食不知味。
飯后沒多久,周母帶女兒外出購置東西的時候,周蓉的同學(xué)蔡曉光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