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言官與晚清政治研究:以光緒朝為中心的考察
- 鄭云波
- 8021字
- 2024-03-12 11:30:17
二、研究現狀
學術界對言官的研究起步很早,20世紀30年代已有人關注這個問題。當時的研究視角集中于制度層面。高一涵的《中國御史制度的沿革》(商務印書館1934年版)是較早談及言官和監察制度的著作。該書簡要地論述了中國古代御史官的性質、職能及其在統治機構中的地位,并單列一章,介紹清代科道制的概略,認為“科道乃是專制君主的耳目喉舌”,“御史制度不但是以上制下、以內制外的最好的方法,并且是政府政權出自一人的專制制度的最真實的表現”。[1]深入剖析清代監察不力的狀況后,得出如下結論:“中國的政治紊亂,并不是因為各種監察權沒有機關行使,只因為各機關法律上有監察權,事實上并不能行使監察權。”[2]
徐式圭的《中國監察史略》(中華書局1937年版)敘述了監察名稱的沿革,并介紹每一時期監察的特點及政績。對于清代的監察制度,則從監察角度對院臣的名稱、科道的由來、院臣的選授、言官挾私與被劾反唇的禁制、御史的人才與風氣作了一番梳理。
《中國御史制度的沿革》與《中國監察史略》都屬于監察通史,其研究與分析都是宏觀鳥瞰式的,清代監察制度只是其中的一個章節,未進行展開式的、全方位的論述。
曾紀蔚和湯吉禾對清代監察制度進行了比較系統深入的研究。曾紀蔚于1931年出版《清代之監察制度論》,認為“清代之監察制度,其原則甚佳。惟其有缺點之處,亦復不少”。從組織言,“清室之制,頗為周詳,但各州縣御史之設制不同,未免美中不足耳”。從政府之地位言,“清代都察院之地位為中樞之佐理部而已,而御史之言劾,又無實際之保障,且言劾之效果,又需視君上之喜怒而定”;[3]御史職權廣泛,除了掌管糾儀、司法、立法及監劾等權外,還有其他職權,多種權力的存在,反而“紊亂精神”,致使監察效能減弱。[4]從人選言,“清室御史人選,大抵勁直清廉之士,頗為適宜”。從活動言,“清代御史之活動,至足稱道。不憚權貴,不避寵奸,雖冒死猶敢言制,至可風也”。從俸給言,“清御史之俸給至薄,養活為艱,殊非得計,且御史之官,為特殊之性質,其尊嚴與法官等,茍不優其贍養,實難期其清廉自守,抑不足以促其盡職也”。[5]御史權力很重,但并非無所顧忌,“御史有彈劾之權,然每以皇帝寵臣關系,輒反因彈劾坐罪者,不勝其數”。[6]對監察制度的論述可謂系統、詳備。湯吉禾的研究則是通過一系列論文體現出來,1934—1944年,湯吉禾發表了《清代科道組織沿革》(《新社會科學》1934年1卷1期)、《清代科道官之公務關系》(《新社會科學》1934年1卷2期)、《清代科道官之任用》(《國立中央大學社會科學叢刊》1934年1卷2期)、《清代科道之成績》(《中山文化教育館季刊》1935年2卷2期)、《清代科道之職掌》(《東方雜志》1936年33卷1期)和《清代科道官之特殊保障與禁忌》(《學思》1944年4卷1期)等一系列文章,從不同層面對清代言官的組織沿革、任用、職掌、成績等問題進行了探討。
1949年后到20世紀80年代之前,大陸學術界對相關問題的研究相對沉寂,而臺灣學者則取得了突出的成績。張金鑒在《中國吏治制度史概要》中探討了清代都察院御史的糾彈之制和給事中的言諫之職,認為歷代言官與御史分署之制自成系統,至清代則科道合一,言官變為監職,“則歷來以諫天子、正朝廷為任務之諫職乃完全泯滅矣”。給事中之名雖未改,而“其實亦不過一監察御史耳”,“非復朝廷之諍臣矣”。[7]任大華考察了清代監察制度的歷史淵源,分析其價值特色、組織職掌、職權行使及影響;[8]余明賢從組織、權限、運作等方面勾勒出清代都察院之特殊情況,探討其利弊得失,對歷代監察制度作了總結。[9]
20世紀80年代以后,臺灣學者對清代言官的研究熱度不減,重點依然在制度層面。高菁從組織與職權兩方面對清代都察院與民國都察院之間的差異進行了比較,對二者的影響與修正之處加以說明。[10]吳致遠對清代監察機構設置、組織職掌與權責制度進行研究,并探索清代監察制度的具體執行情況,使制度研究更貼近政治實際,有利于了解清代監察制度的全貌。[11]古鴻廷分析了都察院之組織、職權與科道行使職權的規則,認為“都察院職掌的擴充與官員品秩的提高,更是監察制度在清代充分發展的最佳證明”。[12]莊吉發指出,甲午戰爭期間言官都傾向主戰,勇于建言,這些建言“是書生論政,各執一詞,主張互異,以便朝廷集思廣益,其愛國熱忱是可以肯定的,他們的用兵策略,也有重大意義”。[13]魏秀梅將1820—1835年間的言官奏議進行統計和分析,“借以概見當時言官發言的頻率”,指出在道光前期的十余年中,“言官對朝政之批評,各省之建言,未嘗有一個月之沉默”,從而駁斥了“曹振鏞阻塞言路”的傳聞。[14]臺灣學者的這些研究,從內容和方法上都值得后來的研究者借鑒。
20世紀80年代至今,大陸學術界對清代監察制度和言官的研究延續不輟,研究成果主要集中在監察制度、言官個案和言官群體三個方面。
監察制度是國內學者著力最多、學術成果也比較豐富的研究領域。有些學者延續以往的理路,從政治制度史的角度研究清代的監察制度。郭松義、李新達、楊珍在《中國政治制度通史》中,以專節對清代監察制度作了簡要介紹,主要集中于中央和地方監察機構、六科與部院的關系、六科與各道的監察活動以及御史的考選與職責等。[15]韋慶遠在《中國政治制度史》中對都察院、各道御史、六科給事中的職責與分工配合進行重點考察,指出明清時期的言官職低權重,其言論活動“往往都代表著封建地主階級內某一階層、某一派系的利益,從其言論活動往往也能窺見出某一時期朝局政事的動向”。[16]這些著作都是對中國政治制度史進行總體論述,對清代的監察制度和體系著墨不多。
還有學者從監察制度通史的角度對清代監察制度進行研究。彭勃、龔飛的《中國監察制度史》(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1989年版)和邱永明的《中國監察制度史》(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1992年版)就是按朝代順序,對歷代監察機構的沿革、設置、職權范圍進行闡述、分析的。也有學者以專題方式研究監察制度史,其中關文發、于波的《中國監察制度研究》(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8年版)和邱永明的《中國封建監察制度運作研究》(上海社會科學院出版社1998年版)最具代表性。前者對中國自先秦以來監察機構的設置與嬗變、監察立法與監察思想的演化、監察職能的拓展、監察官員的選任、監察的地位與作用、中西監察制度之比較等問題進行全面闡述,總結了中國歷代監察制度的特點及其發展規律;后者則研究中國封建社會監察制度的性質,監察的職能、對象和內容,監察體制,監察機關的權力及其保障與制約,監察運作中的督察之術,御史彈劾的方式和程序,監察官的選任、責任制、考核制度等問題,條分縷析,論述詳實。這些著作側重制度層面的分析,對制度在朝政中如何落實、如何實施注意不夠,對具體的監察官員如何作為著墨不多。
進入21世紀以來,學者們開始嘗試用新的理論、新的方法來研究中國監察制度,并取得了可喜的成績。胡滄澤的《中國監察制度史綱》(方志出版社2004年版)運用現代政治學原理,對中國監察制度史上的相關問題進行深入剖析,提出許多富有啟發性的見解,使監察制度的研究別開生面。賈玉英的《中國古代監察制度發展史》(人民出版社2004年版)采用政治學與歷史學交叉融合的研究方法,將時間順序和專題寫作結合起來,先對歷代王朝的監察制度發展概況及學術界的對應觀點進行分階段論述,再對御史制度、諫官制度、封駁制度及中國古代地方監察體制變遷進行深入研究,具有新意。
上述論著都包含了對清代監察制度的研究,為進一步研究言官群體與清代監察制度提供了參考和借鑒。
除專著外,尚有很多學術論文論及清代監察制度。其中陳彬、阜元通過考察清代監察制度體系,探討了清代監察制度與中央集權的關系,分析了它的得失。[17]之后,陳彬再次撰文指出,監察制度是清代國家政治制度的重要組成部分,清代統治者重視監察機關在國家政治生活中的作用,對監察官員的選用作了嚴格的規定,有嚴肅的監察紀律和較為完善的監察法規,從而加強了對監察機關的管理。[18]黃鵬從分析清代監察系統的結構入手,總結了清代監察制度的特點,認為清代監察制度隨著皇帝素質的變化而變化,由逐步完善到逐漸廢弛再到逐步完善,反復不定,交替出現。[19]劉戰、謝茉莉介紹了清代監察機構及其職掌,分析了清代監察保障制度及反監保障制度,也探討了其作用與不足。[20]李光輝對清代監察官員的選任、升轉與考核進行了考證與研究。[21]關漢華、武曉華等人對清代監察機構的設置以及對監察官員的任選條件、入選范圍、獎懲回避、考選方法、授職程序、任內考核等方面進行了探討,并對這一制度的利弊得失作出評價。[22]李偉分析了清代監察官員的選任、管理制度,指出其對現代監察制度建設的啟示。[23]楊軍、周湘榮從清代監察機制的運作入手,分析了清代監察體制的三重性,即皇帝控制下的垂直領導體制;獨立于行政、司法的組織建制;監察網絡的多層次性、多元性。認為清代的監察制度是保障國家機器正常運轉的制衡器,其體制的某些環節,在今天仍有某種借鑒意義。[24]梁娟娟分析了清代科道官進諫內容和方式,指出言官諫諍職能受到多方掣肘,導致諫諍職能萎縮。[25]王為東梳理了給事中制度的演變過程,認為到了清代,給事中制度不僅從機構、人員、品位等直觀方面明顯式微,而且言諫職能喪失、封駁無從行使、稽核成為具文。所以如此,在于君主專制集權的強化。高度集權的專制使本來主要對上的諫與駁無法存在,給事中不得不由言官向“監官”轉化。[26]
在眾多研究者中,倪軍民對清代監察制度關注較多,研究也比較深入。他寫了一系列文章,從不同的角度對清代監察制度進行研究。首先,總結了清代言官的為政特色——勤于“自鳴”而疏于舉劾,監察避重就輕,沒有大的作為。清代廉政是相對的,貪政是絕對的;監察是有局限性的,監察機關對官吏的監察受制于險惡的監察環境,清王朝用腐化的科道官去監察百官,“以腐防腐”,結果“腐上加腐”,形成惡政循環。[27]其次,對清代監察機構的建置和演變以及清代監察官的權威和保障機制的利弊做了探討,認為清代中后期,“監察機關逐漸趨向一體化,內部組織也逐漸完善化,這些調整,為監察機關在一定程度上有效發揮其職能提供了先決條件”。[28]“清代監察官的權威是伴隨著君權空前膨脹、‘臺省合一’制的完成而進一步提高的。”“清代監察官的人身保障和職業保障措施雖然比前代健全,但因為皇帝在政策上的偏頗,又往往使這種保障徒具虛名。”[29]再次,分析了清代監察制度機能萎縮的表現,指出君權強化、監察體制本身的缺陷、政治極端腐敗和“首崇滿洲”是清代監察機制萎縮的原因。[30]此外,他還對清代官員的任職資格和回避制度進行了考察。[31]這些研究成果對于本書的研究具有重要的參考價值。
對言官的個案研究,集中于一些名氣比較大的御史。如對宋伯魯,就有多篇專論。[32]學者們集中考察了宋伯魯在戊戌變法期間的活動,分析他積極參加維新的原因、主要活動及主張,并對宋伯魯的維新思想進行評價。研究晚清“臺諫三霖”(即趙啟霖、江春霖、趙炳麟)的文章也較多。對江春霖的研究,主要集中在他對慶親王奕劻的彈劾上。林克光認為江春霖不顧個人安危,敢于為民請命,情操可貴,值得肯定。[33]楊洪波認為江春霖彈劾奕劻所引起的風波,折射出清末親貴專權、統治階級內部裂痕急劇加深的政象。[34]李志武認為江春霖彈劾奕劻主要是出于忠君愛國思想,而攝政王載灃的拒諫則是受局勢及人事等多方面的掣肘;江春霖被罷官之后,臺諫聯名上奏挽留江春霖,背后所反映的是都察院存廢的危機,從而揭示了清朝走向覆滅的某種必然性。[35]葉玉琴考察了江春霖在新政、立憲改革中的表現,認為他政治觀念開明,有一定的資本主義傾向,是封建官僚中體制革新的改革派。[36]對于趙炳麟的研究,主要集中于他的鐵路籌建思想與實踐,及官制改革中與袁世凱的斗爭。朱從兵闡述了趙炳麟對中國近代鐵路的思考和籌建廣西鐵路的活動,指出由于深陷斗爭漩渦,趙炳麟雖有抱負而無法施展,以至屢萌退志,處境尷尬,而清政府用其所短、棄其所長,反映出朝政的昏暗,亦是覆亡的征兆。[37]侯宜杰對預備立憲期間趙炳麟與袁世凱在責任內閣問題上的論爭作了分析,認為趙炳麟并不屬于阻撓政治改革的頑固守舊派,而是一個主張以正確方法推行預備立憲的改革派,他與袁世凱的爭論是真假立憲之爭。[38]周利成撰文介紹了趙啟霖因“楊翠喜案”而彈劾段芝貴和載振的經過。[39]侯毅對上述三位御史與袁世凱勢力之間的斗爭進行了分析與評論。[40]此外,也有學者對其他較有名氣的御史如安維峻、陳善同等人進行研究。[41]
近年來,對社會中的某一階層、某一行業做群體研究越來越被學界重視。群體研究可以更深刻、更全面地反映社會變遷的影響,避免只見樹木不見森林、把個別當成一般的弊端,把易被忽視的問題納入視野,因而得到青睞。言官群體已經進入研究者的視線。宮玉振的《從聯盟到分裂——論清末言官與親貴關系的變化》在分析晚清政局的基礎上,考察光、宣之交臺諫興衰的過程,探討其原因,認為隨著袁世凱勢力的崛起,以“朝廷耳目”自許,以維護君權、彈劾權貴為己任的言官和親貴勢力,為了實現反袁的共同目標,互相聯合,從而造成晚清臺諫極盛的局面。這種局面是在“主少國疑”、大臣攬權的前提下出現的,它實際上反映了當時皇權的軟弱與下移。但親貴驅袁的目的在于將軍政大權完全掌握在滿人手中,因此,隨著袁世凱威脅的淡化和皇族權力的集中,“種族之見”又使親貴以“滿人利益”作為衡量、評價問題的標準,作出“排漢”的舉動,于是親貴與言官建立在反袁基礎上的聯盟逐漸出現危機,雙方的關系也由聯合走向了分裂。[42]張敬的《清末言官群體的變法觀考察》(河北師范大學2005年碩士論文)主要以各道監察御史和六科給事中為研究對象,通過他們在時勢、人才、吏政以及實業四個方面的具體建議和主張,揭示出言官之中贊同變法的人適應了時代的需要,為變法圖強獻計獻策的情況;對于在戊戌變法和籌備立憲時期保守言官抵制立憲、反對變法的情況進行了分析和論證,同時對于游移于兩者之間,對變法的態度曖昧不明和因時而變的言官的思想也進行了剖析,最后揭示出言官變法觀的發展演變態勢,指出它的制約因素,并對言官的變法建策所起的作用加以簡單評析。劉芳的《言官與戊戌變法》(吉林大學2006年碩士論文)探討了言官與戊戌變法的關系,把言官與戊戌變法的興起、高潮、失敗三個階段聯系起來進行考察,認為在戊戌變法時期,“一些開明言官或曾經一度傾向變法的言官在戊戌變法的興起、發展過程中,通過呈遞新政條陳、奏章,對變法起了重大的推動作用,而一些保守的言官或變法意志不堅定的言官對戊戌變法的興起、發展也產生了很大的消極影響,甚至影響到了戊戌變法的失敗”。“在中國近代歷史發展進程中,隨著時代的發展、政局的演變,作為封建官僚群體的言官,不再是鐵板一塊,明顯地呈現出適應時代特征和政治局勢而演變、分化的趨勢?!?a id="w43">[43]王倩在《監察御史和晚清政局》(華中師范大學2008年碩士論文)中,對監察機構的設置與執掌、監察官員的選任與升轉、考核與薪俸、教育背景等方面進行了簡要概述,通過對以江春霖為首的御史彈劾奕劻個案的研究,揭示了這場晚清臺諫風潮背后錯綜復雜的關系以及對社會的影響:御史與親貴之間由聯合走向破裂,從而直接影響了晚清政局。作者認為,精巧完備的法律體系“無法清除清代吏治之腐敗,無力挽救清代國運之沉淪”,清代的御史制度沒有擺脫“初則生氣勃勃,繼而因循,然后衰敗的歷史周期循環軌跡”。[44]
言官的政治功能和作用是學術界不能回避的問題。王開璽把晚清包括言官在內的官員論駁上諭風潮分為兩個階段,分析了每一階段的人員、目的、性質、作用,認為前一階段論駁上諭者皆為恪守君為臣綱政治倫理道德的封建官員,系對帝王個人的勸善規過,未逾封建秩序雷池半步;后一階段論駁上諭者則多為接受了西方君主立憲論和民主法制思想的立憲派,他們的目的在于變封建專制為君主立憲制,將帝王言行規束于法制之下,略顯階級之爭的色彩。論駁上諭風潮是政治、思想、文化和倫理價值的共同影響,它既是傳統民貴君輕思想的升華,又是新型政治倫理價值觀逐漸取代傳統價值觀的反映,更是人們對國家和民族當時面臨危殆局勢的惕厲呼聲。[45]葉玉琴分析了預備立憲期間御史諫議的作用,認為在晚清的立憲改革中,御史們上疏請求變封建體制為君主立憲體制,其諫議的內容、性質明顯帶有近代議會民主色彩、資本主義傾向;他們看穿清廷假立憲時,便群體抗爭,掀起臺諫風潮,在社會上產生積極影響,因此,晚清御史是一群代表統治階級中下層,擁護、參與憲政改革的中堅力量,應給予恰當的地位和評價。[46]楊雄威重點研究了清末預備立憲時期的言路,認為言官在預備立憲時期,繼續扮演傳統的天子耳目和朝廷鷹犬角色,承擔著維持朝廷綱紀和規范官場道德的使命,但此時的言官已非純粹的舊式人才,他們在西學和新學全面獲得話語強勢的氛圍中,開始從多渠道吸收新知,新舊思想的沖突與激蕩也使言官群體擁有了雙重的思想資源;即便如此,他們對新政的態度卻不是呈現簡單的一一對應,實際上在清末立憲時期言官對新政的態度是循著兩次分野與合流的路徑,即“始分于官制而合于綱紀,終合于對新政之弊的體認和批判,分于醫治之方法”。[47]
近年來對于清代言路的研究已有專著出版。林乾、句華的《言官與康乾政治》(安徽人民出版社2013年版)跳出傳統“盛世”史觀的局限,以宏觀的視角來審視歷史,認為雍正帝對理學名臣的迫害,乾隆帝厲禁講學、丑化道學先生的種種行徑,都在摧折士大夫以道自重、傲視王侯的精神支柱。監察制度是傳統體制下的某種民主,中國人曾經把民主的希望、限制君權的責任寄托在監察官員身上,在政治體制相對協調、順暢,監察官員具有堅定、明確的精神依托和道德信條的時候,這種夢想會在一定程度內實現。但當這一切遭到打破,新的東西又尚未確立的時候,設計好的良好體制便陷于無序和混亂。雍正帝的“臺諫合一”,完成了“君主不再受監督”這一體制的最后過程。乾隆帝雖然完成了國家的高度統一,但也把傳統的“君臣共治”體制徹底打破,標志著儒家傳統政治的終結。因此,儒家文化的“困境”不始于被動挨打的近代,而應到剝奪精神的那個時代去尋找。該書為晚清言官問題的研究提供了思路。
經過眾多研究者的不斷努力,與晚清言官相關的研究取得了顯著成績,既有對言官制度的梳理與總結,又有對言官本身的綜合性論述,既有個案研究,又有群體研究,為進一步開展相關研究奠定了基礎。但也存在著一些問題和不足,主要體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首先,已有的研究成果多偏重于制度層面,對監察制度的沿革、組織結構、選任管理、言官的職權、監察法規的制定,以及監察制度的功能與運行等方面均有研究,可謂面面俱到。但制度是規定性的東西,是政治理想化的狀態,由制度到社會實際,中間有不小的距離。完善的制度能否達到預期的效果,依賴于執行者的素質及執行情況。要了解清代監察制度究竟如何運轉,如何發揮作用,就必須考察言官如何在制度的框架內封駁言諫,如何糾舉彈劾,如何參與朝政,制度與人如何互動。目前學界在這方面做的還很不充分,存在著研究集中于少數名御史而未能顧及整個言官群體的傾向。在言官群體的研究中,側重于考察言官在個別歷史事件中的行為及思想表現,對于言官在整個晚清社會中的歷史角色及其與社會變革的關系著力不多,缺乏普遍性和層次感。言官群體作為晚清社會體制內的一個重要集團,其活動范圍涉及到社會政治生活的各個方面,其言論幾乎遍布各個領域,他們在國家的政治生活中扮演著十分重要的角色。在風云際會的近代社會,變法只是朝政的一個部分。僅僅從變法來研究言官,只能是窺一斑而不見全豹,不足以反映特定時代背景下的言官風貌及特性,不能明了這一群體在社會轉型時期所擔當的社會角色及其對晚清社會的影響。
其次,研究方法比較單一,重復較多。現有的成果多為政治制度史或者政治史研究,多學科交叉研究比較少,分析和結論大多雷同,面孔相似。研究中簡單列舉與輕率定性被廣泛運用,因而不夠深入。
再次,已有的研究成果在史料運用上偏重于正史、實錄、政書等,對筆記史料、清人文集、奏疏、晚清報刊等發掘不夠,鮮有主要利用檔案進行研究者,無法全面地展示言官的風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