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部高層抱著嘗試的心態,眾人雖不懂其中玄機,卻也紛紛七嘴八舌,建言獻策。
若是胡謅八道也就罷了,更有甚者說自己同鄉是某郡守從事的表親,應該可以聯絡感情。
閻柔聽著這八桿子打不著的親戚,實在是有些滑稽,可偏偏那人就煞有其事般說的興起。
宇文普回老辣,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力排眾議還是讓閻柔主理通商一事。
閻柔從牙帳中走出時,已是月明星稀,涼風拂來讓他哆嗦了一下。
他在帳中有些頭昏腦脹,被涼風一吹倒也清醒了些。
與武夫們討論經商,他是不愿的,這好比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但是為了說服眾人,又不得不對牛彈琴。
閻柔回到偏帳時,隔著老遠便聽到了呼嚕聲。
不用猜,必是包通天睡著了。
“渠帥,您回來了?”帳外莫風眼尖,笑呵呵迎來。
“難不成我是出門了?”閻柔看了一眼趴在貨箱上睡著的包通天,無奈搖頭,“這里沒你們事了,去歇息吧。”
莫風嘿嘿一笑,卻逡巡不前。
閻柔會意,從懷中摸出兩塊金豆子,丟給了莫風。
“得叻!”莫風得了賞賜,喜笑顏開,探腳一踹,拽起迷糊不清的包通天便離了去。
閻柔掀開簾子,卻聽到一聲驚呼,他抬眼看去卻見那士族女子躲在帳內一角,有些驚惶地看著自己。
女子如受驚的兔子般,她見閻柔進帳便手足無措,又無處可逃,這才躲在角落,與白日爽快答應的果決,略有些反差。
帳內雖不見月光,卻也燈火葳蕤。
十余盞油燈齊燃,火光映照在女子臉龐,讓純潔無暇的她染上了三分嬌媚,襯出旖旎的氛圍。
閻柔隨性而為,平日只點一盞油燈,今日事出反常,必有莫風作妖。
往日自己胡謅謅,給麾下兄弟們談古論今,中西并用,也就隨口提了句羅曼蒂克。
眾人不解何為羅曼蒂克,閻柔便接地氣的說了句,只要你處在羅曼蒂克中,就如草原上發情的牲畜。
包通天那時似懂非懂,撓頭來了句“急著交配?”,惹得眾人哄堂大笑。
沒成想莫風心思活絡,活學活用,竟然還真給自己整了出羅曼蒂克的氛圍。
閻柔念及此處,暗罵莫風這小子鬼精。
“胃口不錯?”他走入帳中,看到案幾上的奶酪,炙肉所剩無幾。
那士族女子不語,嬌弱的脊背緊貼著氈帳,身子微微顫抖。
她的華麗曲裾倒算完整,只是在馬背上顛簸,勾破了不少。
閻柔邁一步,女子就挪一步,她謹慎膽怯的模樣,不像是他的女人,而是他的敵人。
閻柔徑直坐在臥榻上,斜目看了女子一眼,“烏丸人為什么要抓你?”
“他們抓人需要理由嗎?”那士族女終是開口說了第一句話,聲如銀鈴,悅耳動聽。
閻柔心想也是,烏丸人雖早已內附,但反復無常,利則進,不利則退,不羞遁走,毫無章法。
“你叫什么名字,至少...也讓我有個稱呼?”閻柔耐著性子平和道。
“田君嬌。”女子怯生生回答了第一個問題,立馬又補充強調道:“幽州漁陽郡,田家。”
“田家,君嬌。”閻柔喃喃琢磨,“好名字,比我名字更像男兒。”
他思索著腦海中的回憶,卻并沒有太深的印象,看來和宇文部沒有什么瓜葛。
閻柔說話隨和,也讓田君嬌緊張的心情稍稍緩和。
她聽閻柔妄自菲薄,勾起了少女的好奇心,“你叫什么名字?”
這是她第一句開口詢問問題,閻柔展顏道:“閻柔,陰柔的柔。”
“閻柔。”田君嬌喃喃自語,好奇地望了望閻柔,卻覺得眼前的男子和陰柔半分不沾邊。
兩人互報家門,閻柔又道:“既答應做我女人,為何又躲的那般遠?”
田君嬌朱唇內抿,“落在你手里,也好過落在那些腌臜手里。”
她語氣低沉,果斷地選擇閻柔并非出于仰慕,而是矮子中拔高個,無可奈何之舉。
“他們是我兄弟,不是腌臜。”閻柔語氣微涼,不是因為田君嬌不愛自己,卻是替兄弟們辯解。
閻柔知道自己斤兩,在宇文部算個人物,可在漢朝士族眼中卻和蛆差不多,他從未奢望田君嬌會傾慕自己,但她卻不應該羞辱自己的兄弟。
他明白金枝玉葉的田君嬌,是打心底反感那群渾身散發著腥膻味,不愛干凈的草原人。
她不過是擔心被賞賜給眾人,一女侍多夫,所以當自己出言時,這才果斷的答應,做自己的女人,不過是權衡利弊的最優解。
田君嬌銀牙輕咬,尖尖的虎牙如小荷才露尖尖般,略感委屈。
她錦衣玉食,金枝玉葉,那是掌上明珠,何曾被人輕叱過。
“柔弱只是你的偽裝,實則你內心是個冷靜聰慧的女子。”閻柔目不斜視,直直盯著田君嬌。
閻柔三言兩語間,已大致猜透了田君嬌的心思。
白日問她姓名,她緘默不語,守口如瓶,只是擔心遇到與士族田家有仇的部落,將她報復坑害。
得知了部落身份后,田君嬌察覺此部與田家并無瓜葛,這才如實相告。
而問及貨物是否歸屬于她,她則大方承認,只為彰顯自己士族的貴族身份,極有政治交易的價值,不要將她當作一般的女子處理對待。
至于答應做自己的女人,更是想與自己捆綁,讓她在宇文部中不會輕易被人欺凌。
田君嬌年雖不過十六七,可是心思卻縝密,身處塞外群狼環伺之中,沒有慌神求饒,而是做出最利于自己的選擇判斷。
田君嬌被閻柔看得渾身不自在,似乎心思被看穿,可生性驕傲的她卻不甘示弱,顧左右而言他道:“你們應該都是大漢子民,為何要替鮮卑人賣命,為虎作倀?”
“為虎作倀?”閻柔不禁哂笑,“那你不問問大漢朝廷,為何不拯救這些流落異邦的子民?”
田君嬌欲言又止,她無言以對,黃巾之亂后大漢自顧尚且不暇,又哪兒有當年那份雖遠必誅的氣魄?
“我是個商人,沒有儒士那套說辭。”閻柔目光堅定,一字一句道:“只知道誰對我好,我便對誰好,誰給我錢讓我活命,我就替他賣命。”
田君嬌往日所聞所見的都是忠君報國,死而后已,無怨無悔的教誨,第一次有人對她說什么利益糾葛,以眼還眼的說法。
“你說...你是個商人。”田君嬌黛眉微蹙,鉆摸不透后半句,只能問前半句。
“正是。”閻柔目光如炬地凝望田君嬌,正色道:“你可以不做我的女人,但我卻希望田家做我的客人。”
“客人?”田君嬌玲瓏心思,旋即便回道:“你是想和田家做生意?”
“正是,我需要你做一個搭線之人。”
田君嬌若有所思,明白了閻柔的來意,她的戒備心也算徹底放下。
“小女子人微言輕,也只能盡力而為。”田君嬌謹慎凝重之色漸去,疑惑道:“可卻不知道如何替你搭線?”
“這第一步。”閻柔頓了頓,手掌伸出道:“先把你袖中的短刀交給我。”
田君嬌一愣,旋即面色一紅,輕咬朱唇將袖中匕首“哐當”聲,丟在閻柔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