漁陽郡毗鄰邊塞,素為兵燹襲擾。
遠望城門,全城夯土筑墻,高大巍峨,古樸厚重,易守難攻。
漁陽城堅,卻不見得多大,千騎動靜不小,踏蹄而來,惹得熙熙攘攘的人流為之側目。
大軍無法入城,鄒丹便將本部駐扎于城外,親自帶閻柔幾人入城。
閻柔幾人惡戰一場,衣裳染血,氈帽衣裘,鞍綴長弓,活像個入塞劫掠的鮮卑人。
城門查驗頗嚴,見到閻柔幾人這番打扮,頓時引起了注意。
只是幾個兵士剛一上前,便被鄒丹的親兵驅趕開,打通了一條入城的通天大道。
閻柔高頭大馬,在百姓詫異的目光中馬踏入城。
閻柔兩世為人也未有這般經歷,活像個后世蒞臨檢查的領導風范。
這讓他不由感慨,權力從古至今都是最迷人的毒藥,哪怕嘗過一絲絲,便會為之著迷。
他在塞外殺人不受王法,是因為塞外本就沒有王法。
而如今自己在塞內不但殺人,還連殺十余個官兵,可他依舊逍遙法外,無外乎就是和權力沾上了邊兒。
哪怕這個權力并不屬于自己,甚至八桿子打不著,可僅憑著這絲借來的光,王法就是一張廢紙。
窺一斑而見全豹,這士族的力量,不可謂不只手遮天。
饒是閻柔只想逍遙行商,富甲天下,在接觸到權力的便宜后,竟然也不知不覺的中了毒,無端生起了賣官鬻爵的念頭。
若非他是后世之人,早料到天下大亂在即,不然還當真要傾其所有,買個一官半職,極樂此生。
閻柔尚且如此,幾個沒見過世面的兄弟們,更是低呼連連,早被漁陽的繁華,權力的橫行所癡迷。
馬踏青石磚,叫賣吆喝聲不絕于耳,城中靡靡之音,處處都是銷金窟。
閻柔褡褳里雖只帶了幾吊錢,但卻不愁花銷,士族相邀,他不怕沒錢花。
“閻兄,咱們到了。”鄒丹翻身下馬,“漁陽靠近塞口,幾家士族便合伙興辦商隊于漁陽。”
閻柔只見身側墨黑色的大門,金燦燦的銅環,兩個張牙舞爪的巨大石獅分立左右,栩栩如生。
而最吸引他眼球的,則是大門上方一塊黑底金邊的匾額,金筆上書“富甲天下”四個大字,再無其他。
閻柔心思一動,倒是覺得與自己的初心不謀而合,當是個極好的開端。
門庭雖然干凈,但是也能看到古拙的滄桑。
這顯然是荒廢了好些年,近來日子才重新打掃一番,雖舊卻潔。
不過閻柔是向錢看齊,至于門庭新或舊,他并不在乎。
早有眼尖的管事,帶著幾個仆人迎來,將幾人的馬匹牽走。
閻柔幾人馬兒神駿,健壯且性烈,一人幾乎都拉將不住。
仆人們議論紛紛,所言皆是驚贊馬兒。
口碑總在不經意間,口耳相傳。
兄弟們昨日不懂經商靠馬裝,當下便也恍然,不由暗道閻柔思量周道。
莫風幾人躡手躡腳入門,生怕踩壞了白玉石板,卻見閻柔閑庭信步,這才放心的大膽落腳。
鄒丹在前引路,大致介紹了一番,閻柔才恍然。
這家商隊原來是田家,鄒家,兩家士族興辦,在胡漢互市之時頻有商隊出塞,無奸不商,賺的盆滿缽滿。
閻柔若有所思,商隊就如士族的命脈,士族則是商隊的后臺。
士族有了商隊源源不斷輸血,才能長盛不衰,而商隊有了士族的支持,才能橫行無忌。
如今商路斷了,士族沒了血輸,自然舉步維艱。
鄒丹又言,兩家士族都擁有自己的高墻塢堡,把守森嚴,人丁田畝家產俱藏于塢堡之中,儼然是一座小型堅城。
在漁陽城中只有別院,給各家在漁陽城任職的子弟居住。
今日要兩家會見閻柔,為了方便就定在了商隊所在之地,雖已荒廢數年,卻瑕不掩瑜。
曲徑通幽,須臾間穿過亭臺樓閣,走入一間青瓦重檐歇山頂的偏殿中。
偏殿中案幾幾張,已有兩人落坐,焚香陣陣。
主位閻柔認識,風度翩翩,正是多日不見的田無忌。
另一人年過三旬,紅面無須,雙目吊角,看起來有些喪門星模樣。
“閻渠帥,你可還好?”田無忌見閻柔衣裳沾血,面色微變,“今早探子來報,說是偵得邢舉暗中調集兵馬。他走得突然田某措手不及,心料八成是壞事去的,這才遣人拜托鄒破虜前去解圍。”
閻柔得知了前因后果,也只是一笑,“好在有驚無險。”
幾人落坐,婢女端來茶湯,侍立一旁。
莫風好女色,早已盯著水靈靈的婢女挪不開眼了。
閻柔倒是沒看婢女,不是因為婢女不水靈,而是因為茶湯太特別。
他大概猜到這是茶葉,但是卻做成了漿糊糊,如喝濃湯一般。
茶葉在漢代極為罕見,都是士族高門才能享用,能讓自己享用茶湯,也算是田無忌重視自己,可他喝慣了后世清茶,實在是下不去嘴。
田無忌一番介紹,原來那紅臉無須者叫做公孫范,是公孫瓚的從弟。
前些日子聽聞商道重開,公孫家亦想入伙,特遣公孫范自遼西郡而來。
公孫范話倒很少,只是直勾勾地盯著自己,仿佛他閻柔不是個健碩的男人,而是個嬌滴滴的女人。
田無忌讓仆人將商隊封存的賬冊,塞內商品物資定價通通搬來,交給閻柔一觀。
這可苦了閻柔,他要認認繁體字那不在話下,可漢代的字實在別扭。
兄弟幾人更不必談,若是人的字能與殺的人一般多,那人人都是文豪了。
“這些都是細枝末節,無關輕重。”閻柔只是將竹簡一推,笑道:“閻某只是有一事顧慮。”
“但說無妨。”田無忌請道。
“朝廷禁絕互市,若是大規模通商,是否違了朝廷禁令。”閻柔和盤托出,“漁陽郡又有邢都尉作梗,如此是否給了他由頭,惹得上書參奏,壞了此事?”
他這筆生意不小,是要長期經營的,通商是要雙方的實力。
閻柔已經處理好草原的復雜情況,這一問就是要看幾家士族,有沒有這個實力處理好塞內的亂局。
田無忌三人聞言,相視一笑,仿佛根本不在話下。
“漁陽郡太守空缺,暫由本功曹代署,合不合法,田某說了算。”田無忌淡然一笑。
“不入流的貨色。”鄒丹不屑邢舉,“他就算彈劾,可朝中無人,又有誰會幫他?”
鄒家關系可直達太尉張溫,邢舉雖是都尉,卻還差點火候。
“閻某明白了,看來諸位都是合法經營,合法經營。”閻柔兀自點頭。
田無忌含笑,“法由己出,自是合法。”
閻柔會心一笑,不再多言。
他心中忖度,果不其然,士族在本地,那就是土皇帝,掌握基層命脈,壟斷了本地的刑法,人才,資源。
王命不下縣,下縣也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