琪琪和女孩躲進公園的樹叢里。這座公園琪琪經常來，她喜歡公園山坡上種的成片成片的日本楓。一到春夏之交，紅通通的楓樹，連成一大片明艷的紅色，就像傍晚艷麗的彩霞。琪琪也喜歡彩霞，但彩霞轉瞬即逝，楓樹就像是落到地上的彩霞，像是彩霞長久的倒影。兩個女孩此刻正躲在這片“彩霞”里。

她們蹲在樹下，不時朝四周探看，留意著不讓路人發現樹叢里的“抹茶饅頭”和“兵馬俑”。

“你怎么證明你是仙女？”琪琪壓低聲音，狐疑地問。

“我能開缸子！”女孩干脆利落地回答。

“現在的高科技多了去了。”琪琪反駁。

“我還有會發光的青蛙。”女孩脆聲說。

“我還有鴨子形的手機呢。”琪琪歪歪嘴。

“我跑得比你快。”女孩急了。

“那……那是我今天沒做好熱身。”琪琪說。

“那……那……”女孩急得左瞧瞧右看看，“那我把你頭上的包變綠了！”

琪琪不說話了。她看向女孩，深吸一口氣：“那，你怎么給我治好？”

“我得好好想想。”女孩嘟囔著，“我得花一點時間。”女孩的臉有點紅，或許是日本楓在她臉上灑下了紅光，“不過你不用怕，這段時間我會一直陪著你的。”

“我還沒自我介紹呢。”女孩說，“我叫麗麗，美麗的麗。仙女一般都很美麗。”

從外表上看，麗麗倒真和一般都很美麗的仙女掛不上鉤。琪琪印象中的仙女，應該有飄逸的長發，穿著仙氣飄飄的長裙，說話溫溫柔柔的，笑起來甜甜蜜蜜的。仙女會在人遇到困難的時候，從從容容地從天而降，可不會見人就把別人頭撞出包，還把包變成綠色的大饅頭。

“你真的……真的……是仙女嗎？”琪琪還是不敢相信，“會不會是巫……”琪琪盯著她的臉不說話了。

“貨真價實的。”麗麗在褲包里使勁兒摸呀摸呀，終于，她掏出一根銀色的細棍子，棍子下面粗，上面細，“這是我的……”

“這是銀筷子吧？”琪琪搶答，這造型琪琪太熟悉了，“我家也有，我媽去九寨溝旅游的時候買回來的。我家還有銀手鐲，還有一個銀鎖。”

麗麗翻了個白眼。

她深吸一口氣，把銀棍子指向樹底的草坪。

草坪上的草長得稀稀拉拉的，露出一塊一塊難看的黃色斑禿。

她輕輕旋轉手腕，猛地一甩手。

斑禿上“嗖”地冒出一朵小花。花的花瓣是透明的，邊緣模糊不清，像是風又像是云。透明的花瓣里，有顏色在緩緩流動，流成七塊顏色不一的小水滴形，散發出微微的七彩熒光。

接著，一朵接一朵的透明小花次第從土里鉆出來。它們一朵連著一朵，接成了一片散發著七彩熒光的“水晶”花毯。

“媽呀。”琪琪的目光被牢牢吸引住了。她忍不住摸向透明的花瓣，發著熒光的顏色留在琪琪手里，像水一樣涼涼的。“這就是傳說中的七色花嗎？”

“這才不是普通的七色花呢。”麗麗驕傲地說，“這是天上的‘蒼顥花’，它的顏色是大家一起涂上去的，藍色是天空涂上去的，紅色是太陽涂上去的，金色是月亮涂上去的。現在你相信我是仙女了吧？”

琪琪點點頭。她的眼睛沒辦法從透明的花朵上移開。藍色的花瓣摸上去涼涼的，紅色的花瓣摸起來暖暖的。

“好了。”麗麗又揮了揮仙女棒。

“哎呀，干嗎呀？”

散發著熒光的水晶花毯瞬間消失了。琪琪著急地向花朵撲過去。可她撲了個空。剛剛還那么美，散發著幽幽熒光的花地毯轉眼間就不見了，像從來沒有出現過一樣。

“這可不是人間的東西，當然不能留在這里啦。”麗麗嚴肅地說，“仙界的東西可不能給別人看到。”

琪琪遺憾地看著草地上的斑禿，無奈地點點頭。

她不得不承認，麗麗說得有道理，琪琪也不想讓別人看見蒼顥花。地球上許多美麗的花、漂亮的樹就是被人看到了，才會消失了，琪琪可不想讓這么漂亮的蒼顥花消失。只是，琪琪突然想到……

“麗麗，”琪琪遲疑地問，“那，仙女是可以被人看到的嗎？”

琪琪疑惑地盯住麗麗的臉。

“我好像從來沒聽說過有人見過仙女的呀。”

“糟了！”

麗麗慌張地跳起來。

她一把抓起青蛙，急忙戳它的腦袋。

“完了。”

麗麗哭喪著臉，把青蛙丟到一邊。

“老師叮囑過，我們一定不能被人發現。”

她蹲下身，把臉深深埋進兩腿之間。

琪琪在心里悄悄嘆了口氣。剛剛有那么一瞬間，短短的一瞬間，她居然覺得麗麗有那么一丁點靠譜。

“我不會告訴別人你是仙女的。”琪琪認真地說。

麗麗沒搭理琪琪。她重新站起來，一臉堅定。

她揮起銀筷子，在草地上跳來跳去。

不一會兒，她的頭頂上冒出幾枝紅通通的楓葉，她的臉也變成了皺皺巴巴的老樹皮，可是，她的腿還是人的腿，手上長出來的，居然是像楓葉一樣的人的“手掌”。還好楓樹林里沒有人，要不準被嚇暈過去。但麗麗似乎覺得自己變得挺好。

“我真的不會告訴別人的。”琪琪湊到“樹干”前，又認真地說了一遍。

麗麗好像沒聽見，她屏住呼吸，一動不動，只偶爾眨一眨眼睛。

“可我之前都看見你了，你現在變有什么用呢？”琪琪無奈地說，“況且，”琪琪吸了口氣，“樹上怎么會長出人的手呀！”

琪琪小心地拽了拽麗麗的指頭。

“樹干”上的褶皺縮緊，像是人皺起眉頭。

不一會兒，樹上的指頭變成了紅色。

“顏色是變了。”琪琪看了看紅色的指頭，打了個寒戰，“但模樣還是人的指頭，像是得了疹子的人的指頭。”

“樹干”上的褶皺縮得更緊了，打成了一個個結。紅色的手指頭慢慢變粗變短。

“好了，好了，有點像了。”琪琪興奮地歡呼。

“樹干”上的褶皺愉快地展開。

“可是。”琪琪摸著下巴，打量“楓樹”，“腿還是人的腿呢。”

“啊嗚！”“樹干”發出一聲嗚咽。

“還有腳！還有腳呢！”琪琪指著“樹根”。

“樹干”“嘭”的一下炸裂開，變回了女孩的模樣。

“啊！”麗麗氣憤地大叫一聲。

她臉上的灰已經被淚水和鼻涕攪成了泥，流成一條條泥湯湯的小河。

“我什么都干不好。”她生氣地直跺腳。

她用力擤了兩下鼻子，又使勁兒抹了把臉，再一次目光堅定地舉起仙女棒。

“你現在這樣反而比較不容易被人發現。”琪琪急忙說，“如果把灰洗掉就更好了。”

麗麗的頭上冒出一根枝條。琪琪忙拉著麗麗站到身邊。

“你看！”琪琪指向大楓樹上的說明牌，“沒人會懷疑。你看，你看起來就和我一樣。”

明亮的不銹鋼說明牌上，映出兩人的身影。

她們倆一樣高，看起來，琪琪比麗麗稍微胖那么一點。怎么看，麗麗和琪琪都像是住在同一個小區的朋友，或是上同一所學校的同學。最開始琪琪自己不也壓根兒沒有認出麗麗是個開破缸子的小仙女嗎？

“我真的真的不會告訴別人你是仙女。”琪琪認真地說，“別人真的真的看不出來你是仙女的。”

兩個女孩重新坐回樹下，春天的風被樹葉濾得涼涼爽爽的，輕撫在女孩們的臉上。琪琪掏出濕紙巾，幫麗麗把臉擦干凈。現在，麗麗看起來更像個普通的人類小女孩了。她的模樣和琪琪正相反。琪琪有一雙細長細長的丹鳳眼，麗麗卻有一雙大大的、圓溜溜的眼睛，琪琪有一個高挺的細鼻子，麗麗的鼻子卻是塌塌的，有個圓圓的小鼻頭，她們倆的嘴巴一厚一薄，就連耳朵都一大一小。

“謝謝。”麗麗由衷地說。

她看了看琪琪頭上的“抹茶饅頭”，低下頭。“抹茶饅頭”沾滿了汗水，在陽光下熠熠發光。

“我送給你一個禮物吧。”麗麗輕輕搖晃手里的仙女棒。仙女棒的頂上慢慢地出現一朵花、兩朵花、三朵花……一朵接一朵的花連在一起，漸漸形成了一頂圓圓的花的禮帽。不同顏色的花朵組成了一圈圈美麗的七色彩虹。

“真好看。”琪琪開心地看著花組成的禮帽。禮帽散發著幽幽花香，吸引來蝴蝶，繞著琪琪起舞。

“我可以收下嗎？”琪琪問。

“當然，”麗麗認真地點點頭，“這一次，我用的是人間的花朵。而且，”麗麗咧開嘴笑了，“謝謝你。”

兩個女孩笑嘻嘻地看向對方。

“那……”琪琪問，“那你可以告訴我你為什么來找我嗎？”

“嗯，”麗麗點點頭，“其實，我來這里，是為了期中考。”

“仙女也要期中考？”琪琪驚訝地問。琪琪的期中考試快到了，他們是準畢業班，下學期馬上要升畢業班了。這一學期，老師們肉眼可見地變得焦躁，他們翻來覆去地講學習習慣和態度，一遍遍地讓大家做復習題。這幾天臨近期中考，班里充滿了濃濃的緊張氣氛。

“那當然了，”麗麗說，“仙女也得學習的。我們也不是生下來就會念咒語。咒語要念錯了，一不小心把云朵變成大白鵝，你們不就看到天上一大群白鵝追著我們到處跑了嗎？”麗麗咯咯地笑，“我們也要上學，取得仙女資格證。”

“仙女資格證？”琪琪好奇地問。

“嗯。”麗麗點點頭，“和你們一樣，”麗麗摸摸下巴，想想了，“現在，天上和人間一樣，什么都要執證上崗。”

“那你們都學些什么呀？”琪琪好奇地問，“你們學校長什么樣？”

“我們學校？我們學校就在那兒！”麗麗指指天空的深處，那里有一大片厚厚的云朵，“我們學校有整整五片云那么大，學校也是云做的。它一直不停地變形，所以就算我們在你們頭上，你們也發現不了。我們的學校很輕，非常非常輕。前兩天，吹了個北風，把學校房頂給吹跑了。”麗麗咯咯地笑，“學校被吹歪了，歪成一條長長的滑梯，我們就在上面滑滑梯。”

“真好啊。”琪琪羨慕得雙眼發亮。

“以后我找機會帶你溜上去看看。”麗麗自信地拍拍胸脯。

“但是，我得先把期中考考好。”麗麗吐吐舌頭。

“你們都考什么呀？”琪琪好奇地問。

“考你。”麗麗說。

“考我？”琪琪愣了。

“不對，不對。”麗麗揉揉鼻子，“不是考你，我的考題是你。”

琪琪瞪大眼睛，指指自己的鼻尖。

“嗯。就是你。”麗麗用力點點頭。

“可是，”麗麗不好意思地揉了揉鼻子，“我記不住題目了，我得看看。”

她的手摸向青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