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美麗都的奇妙餐廳
- 少年西蒙與馴鹿萊卡(“無貓國”兒童小說系列)
- 張牧笛
- 5883字
- 2024-03-07 18:25:13
少年和馴鹿沿著鵝卵石鋪成的海濱小路,慢慢地走入了這座名為美麗都的城市。千百年來,由于美麗都所在的島嶼地處偏僻,加上海難事故層出不窮,這座城市竟陷入了一種奇妙的孤立狀態,里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進不來。久而久之,這座城市和它的居民都被籠罩上了一層神秘的色彩。世上流傳的關于美麗都的傳說很多,但很少有人知道這座城市究竟是什么樣子的。
然而,當少年真正看到眼前的這座城市的時候,他才明白,美麗都就和它的名字一樣,是一座真正的天堂。各式各樣現代化的建筑坐落在街道的兩側;霓虹燈的招牌在白日里也閃閃發亮;艷麗的櫥窗里陳列著各種新鮮有趣的玩意兒;街上行走的人大都穿著剪裁合體的夏裝,看起來格外清爽;最后,再加上熱帶島嶼所特有的充沛的陽光和茂盛的植物,整座島嶼自然地散發出一種明媚的氣質。
“我總算懂了,為什么西婭來了這里就音信全無,如果是我,我也不想再回那個冷得要死的地方了。”少年情不自禁地感嘆道。
“我倒是覺得還是我們那里好,你不覺得這里有點太熱了嗎?”馴鹿哀怨地甩了甩被汗水浸濕的毛發。
“是有點,”少年認真地想了想,然后鄭重其事地解下身上的斗篷,露出里面略微輕薄的衣衫,大大地伸了個懶腰,神清氣爽地道,“還是當人類好啊,冷了可以穿,熱了可以脫。”
“你這樣虐待動物是會遭報應的。”馴鹿怨毒地道。
少年與馴鹿都來自一個名叫牙克郡的國家。牙克郡地處大陸板塊的最北部,全年都被寒冷的冰雪覆蓋,很少見到陽光和植物。因此對于他們來說,眼前這番陽光燦爛,花草繁茂的景象很是新奇有趣。
少年與馴鹿邊走邊打量著街邊的建筑物,其數量之多足以媲美任何一座國際化的大都市。不過,若是只按功能來劃分的話,這些建筑倒也沒有什么太過特別之處。真正奇特的是它們的名字。
記憶銀行是個什么地方,馴鹿萊卡眼望著一座金碧輝煌、戒備森嚴的建筑,此時還不到正午十二點,但銀行的門口就已經排起了長隊。“總不能是存放記憶的地方吧?不知道咱們腦子里的記憶能不能寄存。”
“還有這個,夢境游樂園又是什么?”萊卡又出神地望著這座占地面積巨大的主題樂園,不解道,“做著做著夢就夢游到這里來了?還是說,在這里玩上一圈,回去之后就能做個好夢?”
除此之外,還有不少五花八門的建筑。比如記憶圖書館、夢境服裝店、夢境體驗館、夢境臨時存放處、記憶商店、記憶電影院……雖然其造型和功能各異,但無一不和記憶或夢境有關。
走著走著,一人一鹿就走到了一家綠色的店面前,店鋪是典型的歐式風格,店外設著簡單的咖啡座,侍者往來其間,臉上掛著夢幻的笑容,鮮花環繞的招牌上刻著四個大字:記憶餐廳。
“萊卡,要不我們先吃個飯吧?”少年聞著餐廳里散發出的誘人香氣,臉上露出渴望的神情。
“我剛剛在船上是怎么和你說的,咱們是來找人,不是來度假的,”馴鹿明顯有點兒上火,“現在舒瓦西街區還沒找到……”
“舒瓦西是條街,又不是個人,難道還能跑了不成?”少年不以為然地道,“再說了,就算是找人,也得先填飽肚子再找吧。”
馴鹿還想再說些什么,但是話未出口,卻見少年已然大踏步地走入了餐廳。馴鹿不滿地望著少年的背影,半晌,只得無奈地跟了上去。
餐廳的內部也以綠色為主,蘋果綠的地毯上錯落有致地擺放著十多套桌椅;綠油漆的椅子上統一鋪著舒適的天鵝絨坐墊;橄欖綠的桌子中央放著精致的花盆,花盆里栽著艷麗的玫瑰花;湖水綠的墻壁上掛著現代主義的裝飾畫;陽光透過薄荷綠色的窗欞照進來,在畫上投下半明半暗的陰影。
少年和馴鹿還未落座,早有侍者滿臉笑意地迎了過來:“歡迎光臨記憶餐廳,請問二位要喝點什么?”
少年接過侍者遞上來的酒水單,一翻開,發現這里的飲品已經按照咖啡、茶葉、果汁、雞尾酒、烈性酒的類別分好了,然而每個類別下的選項卻是多到令人眼花繚亂。見少年一臉為難的樣子,侍者又熱情地補充道:“看樣子,二位是從外鄉來的吧,要不要嘗嘗我們這里的招牌咖啡……”
最終,在侍者的建議下,少年點了兩杯咖啡,給自己點的是一款名叫粉紅色落日的咖啡。給馴鹿點的是一款名叫支離破碎的咖啡。之后,他們又在侍者的幫助下點了正餐,菜品包括哇哇大哭牡蠣、久別重逢紅酒牛排、兩小無猜雞肉沙拉以及頭破血流瑪麗蛋糕。看起來價格不菲,但少年似乎并不擔心。
“你父親要是知道你這么亂花錢,非打斷你的腿不可。”馴鹿心疼地望著賬單上的天文數字。
“只要你不說,他怎么會知道?”少年滿不在乎地笑道,“別忘了,這頓飯你也有份。”
話音未落,侍者已經端著兩杯咖啡走了過來,一時之間滿屋都彌漫著濃郁的咖啡的香氣。這里的咖啡也是用綠色的馬克杯裝著的,墨綠色的托盤里放著方糖、奶精、茶匙和一塊奶酪大小的茶點。
侍者先是把一杯泛著玫瑰花顏色奶泡的咖啡推到少年的面前,微笑地介紹說:“客人,這是您點的粉紅色落日咖啡,小心燙。”接著又把一杯咕嚕作響、杯壁布滿天藍色氣泡的咖啡放到馴鹿的身前,賠笑道,“客人,這是您點的支離破碎咖啡,已經按照您方才的要求做成冰的了,請慢用。”
馴鹿滿意地端詳著眼前這杯顏色奇特的咖啡,感受到杯中散發出來的絲絲涼意,心滿意足地張開大嘴,瞬間便將咖啡一飲而盡。少年心疼地望著馴鹿不解風情的“鹿飲”,正想抱怨兩句,卻見馴鹿忽然臉色大變,四只蹄子不受控制地瑟瑟發抖,下一秒,整頭鹿就在餐廳里狂奔起來。
餐廳里坐著不少的客人。對于這樣的突發狀況,人們大都毫無防備。一時之間,餐廳內的桌椅被帶倒了一片,剛端上來的菜肴“砰”的一下整盤扣在地上,半杯紅酒在空中畫出一道完美的曲線。更有女士在馴鹿毫無規律的沖撞下跌倒在地,華麗的裙擺在掙扎中被活生生地撕開了一個大口子。
就在這時,一個瘦小的少女剛好推開門走了進來,她的穿著打扮和在座的絕大部分人都不一樣,破舊的連衣裙上隨處可見蟲蛀的痕跡,顯得很是寒磣。一把稀疏枯黃的頭發綁在腦后,給人營養不良的感覺。而在她那張平淡無奇的小臉上,唯一引人注目的只有那雙眼睛,又黑又亮,但不知為何有些怔怔的,還透著一股毫不設防的天真勁兒,隱約之間讓人聯想到襁褓里的嬰孩。
剛一進店就瞧見眼前的這幅畫面,少女卻既不吃驚,也不閃躲,反倒哧哧地笑了起來。笑著笑著,就被暴走的馴鹿撞了個滿懷,少女瘦小的身體直直地飛了出去,“砰”的一聲撞在了墻上才停了下來。
少女被撞得有點兒蒙,稚氣的小臉上顯出一種不知所措的微妙的神情。她迷惑地抬起手,揉了揉自己被撞痛的腦袋,黑亮的眼睛里漸漸涌現了一些透明的液體。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少女竟然沒有哭,反倒再次笑了起來。一邊笑,她一邊手指著馴鹿,嘴里還含糊不清地嘟囔著什么。
少年聽了好半天,才終于聽懂了,少女說的是驢子。可是再看看這頭渾身雪白的馴鹿,哪里和驢子有半點兒相似。少年終于明白了,原來少女眼睛里的天真,并不是童年時代的特征,而是智力上的缺陷。
接著,這個有點兒癡傻的少女又做出了一個更加讓人大吃一驚的舉動。她搖搖晃晃地站起身,張開手臂,竟然毫不畏懼地朝著馴鹿走去,看她的架勢,竟是想要去擁抱這頭發瘋的馴鹿。
而馴鹿也恰在此時掉轉了方向,直直地朝著少女所在的方向沖來。眼看著這個瘦小的少女即將在馴鹿的犄角下被撕成碎片,一些神經脆弱的客人不禁尖叫了一聲昏了過去。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那個穿著黑衣的少年猛地從角落里沖了出來,擋在了少女的身前。面對著來勢洶洶的馴鹿,他只做了一個動作——揮出匕首。不過,他揮出的不是匕首的刀刃,而是首柄,瞄準的也不是馴鹿的脖頸,而是它的頭。
沒想到,那未出鞘的匕首打在馴鹿的頭上,竟有如此大的威力。馴鹿疼得慘叫了一聲,再次狂奔了出去,它先是撞落了玻璃的吊燈,撞倒了古老的鐘表,最后又“轟”地一下撞在吧臺上,將酒架上的酒撞碎了一片。
可憐的馴鹿呻吟著躺在地上連聲喊痛,在它頭頂的部位,已經赫然鼓起了一個紅腫的大包。不過看它的眼神,總算是不復方才的瘋狂與慌亂。見狀,眾人都忍不住默默地松了口氣。
“驢子,驢子。”安靜的餐廳里,突然傳出了一個童稚的聲音,緊接著,那個一度被馴鹿撞飛的少女,竟然再次撲向了馴鹿,然而這一次,她沒有笑,望著馴鹿受傷倒地的樣子,她甚至顯得有點兒心疼。
“不疼,不疼。”少女輕輕地揉著馴鹿頭頂的大包,動作異常溫柔而專注。
眼見著風波漸漸平息,躲在后廚的侍者也鉆了出來,望著這一屋的狼藉和東倒西歪的客人,他臉上的笑容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而當他的目光落到那個少女的身上時,他眼中的厭憎竟然又強烈了幾分。
“把這頭畜生還有這個瘋丫頭給我一起趕出去,”侍者冷冷地道,“交給灰先生。”
轉瞬之間,他的身后就出現了好幾名身材壯碩的保鏢。他們像拎小雞一樣,毫不費力地就把馴鹿和少女提了起來,繼而就邁著大步向著門外走去,準備把他們像垃圾一樣扔掉。“交給灰先生”這幾個字一傳出來,餐廳里頓時一片死寂,所有人似乎都知道等待這一人一鹿的將是怎樣悲慘的命運。
“等等。”就在此時,安靜的餐廳忽然響起一個聲音。侍者轉過頭來,皺著眉頭望著眼前的這名黑衣少年,不知道他究竟是何用意。只見少年沉默了半晌,終于仰起頭來,一字一頓地道:“多少錢?我賠。”
接著,他又轉向那一屋的客人,聲音不大,但是又格外認真地道:“你們的錢,我也賠。”
本以為這名少年是被這場意外沖昏了頭腦。但當侍者打開少年遞過來的黑色包袱的時候,他的臉色頓時一變。不僅僅是侍者,餐廳里的客人也都露出了驚訝的神情。那包裹里裝的,不是別的,都是金幣。
接下來的事情就變得容易了很多。在侍者的指揮下,那幾名身強力壯的保鏢很快地打掃了現場,翻倒的桌椅被重新擺好,滿地的碎片被清掃一空,濺上了油污的桌布也都換成了新的。如果不是在場的客人臉色都有些蒼白,還有位女士的裙擺被撕開了一道可觀的裂口的話,你當真要以為這里什么都沒有發生過。
在餐廳靠窗的位子,坐著那名黑衣少年、惹禍的馴鹿,還有那名有點癡傻的少女。在金幣的幫助下,他們免去了一場災難,甚至得以留下來把午餐吃完。
不過侍者也再三交代了,為了餐廳的利益和在場其他顧客的安全考慮,作為罪魁禍首的馴鹿,絕對不可以再碰桌上的任何食物,而那名癡傻的少女,也絕不能在店里惹出任何麻煩。
“你居然這么輕易地就把所有的錢都交出來了,”馴鹿憤憤地道,“接下來的日子我們要怎么辦?睡大街嗎?”
“誰說我都交出來了?”少年望著馴鹿頭上的大包,頓時氣不打一處來,“你還好意思說呢,要不是你,我們能淪落到這一步?我長這么大,只聽說過喝酒喝醉的,還從來沒聽說過喝咖啡喝醉的。”
平日里,被少年這樣譏諷,馴鹿自然是不會善罷甘休的。但是這會兒,一聽到“咖啡”兩個字,它的眼睛里頓時充滿了驚恐。
“那個咖啡有問題,有毒,不,是有魔法,會產生幻覺,絕對不能喝。”馴鹿哆嗦著道。
感受到馴鹿不安的情緒,少女擔憂地伸出手臂,將馴鹿抱在了懷中,輕輕安撫著。
“哦?”少年端起手中那杯粉紅色的咖啡,聲音中竟流露出一絲興奮,“魔法什么的,我倒是很想見識一下。”
“不行!”馴鹿嚇了一跳,聲音都不自覺地提高了不少,感受到周圍人投來的驚恐的目光,它又趕忙壓低了聲音,“你不知道方才發生了什么,我看到了好大一艘船,那船‘砰’地一下撞在了礁石上,桅桿‘咔嚓’一下折成了兩截,甲板‘刺啦’一下碎成了木片,所有人都哇哇大叫著掉進了水里……”
聽完馴鹿聲情并茂的演繹,少年沉默了半晌,淡淡地道:“就這樣?”
馴鹿顯然沒能完全理解少年的意思,納悶地點點頭。見狀,少年頓時露出兇惡的真面目,噌地抽出匕首,又打在馴鹿的頭上:“就這么點事把你嚇成這樣,馴鹿族的臉都被你丟盡了,你賠我的金子。”
打完一下之后,明顯還不夠解氣,想想那袋失去的金幣,和隨之而去的玩轉美麗都的偉大夢想,少年頓時又火冒三丈,正想再打,卻見那少女抿著嘴唇,一臉憤怒地擋在了馴鹿的身前,嘴里還咿咿呀呀地說著些什么。而那頭馴鹿見狀,立刻縮著脖子,很沒出息地縮到了少女的身后。
“這么快就找到保護人了,你這見風使舵的本領倒是學得不錯。”少年無奈地瞪著它,半晌,嘆了口氣,決定先暫且放過它,而后,少年再次端起了手中的咖啡,“也罷,那我就來親自看看,這咖啡里到底有什么古怪。”
話音未落,少年已將手中的咖啡一飲而盡。少女眨巴著黑亮的眼睛,不解地打量著少年的動作。而馴鹿阻擋不及,臉上浮現出恐懼又絕望的神情。在他們的對面,少年的目光卻越飄越遠。
咖啡入口的瞬間,他的眼前已出現了一幅畫面。準確地說,那幅畫面是直接投射在他腦海里的,但卻逼真得仿佛就在眼前。那是一幅夕陽西下的景象。但不知是由于天氣的緣故,還是海水的反射作用,落日的顏色并不像通常所見的那樣鮮艷,反倒呈現出淡淡的粉紅色。
就像是攀上墻頭的玫瑰;就像是少女嫣紅的臉頰。少年的心中忽然涌現出一股強烈的情感。他知道自己在思念著某個人,卻不知道那個人是誰。這種感覺真奇怪,他明明可以確定,這種陌生的情感并不是從他的內心生長出來的,卻還是不由自主地被它打動,幾乎要掉下眼淚。
陡然之間,少年清醒過來。發現對面的馴鹿和少女正用關切的眼神打量著自己。他抬起手,拭了拭自己的眼睛,發現有幾滴晶瑩的水珠掛在眼睫上。口中的咖啡香已然散去,但那種奇特的情感卻還在持續發酵。
“不是魔法,”少年輕輕地道,“是記憶。”
到現在為止,他基本可以確定了,這家餐廳的特別之處在于,它們的每道菜品里都混合了一段特定的記憶。當你吃下菜品的同時,這段記憶就會在你的眼前重現,同時被激活的還有這段記憶中所包含的情感。比如馴鹿所感受到的,是沉船的恐懼;而他感受到的,則是思念的憂傷。
不過,為了更進一步驗證他的看法,他拉著明顯看起來很餓的少女飛快地將桌上的主菜一掃而空。果不其然,當他吃下哇哇大哭牡蠣的時候,他的眼前頓時出現了一個破碎的玩具屋,而他自己則像個小嬰兒一樣號啕大哭;而當他吃下久別重逢紅酒牛排的時候,他的面前則出現了一個滿臉滄桑的中年男人,情感告訴他,男人是他多年未見的老友,一種強烈的親切感隨即涌上心頭。
在吃飯的過程中,少年也留意觀察了一下身邊的人。他發現美麗都的居民們在吃飯的時候都很平靜,看起來是早已對這樣的用餐方式習以為常了。而對此反應最強烈的除了馴鹿之外,便是那名有點癡傻的少女,所幸,少女臉上的表情雖然變幻萬千,但始終沒有做出什么暴力的舉動。
望著少女在吃飯時神采飛揚的小臉,和越發黑亮的眼睛,少年的心中莫名地涌出一些溫暖的情緒,于是,自來到美麗都后第一次,少年主動地朝著少女伸出手去,和氣地道:“我是西蒙,從牙克郡來,這頭馴鹿是我的朋友,名叫萊卡,你叫什么名字?”
本以為憑這少女的智力,應當無法給出任何回應。但少女卻歪著頭,認真地思索起來。半晌,她慢慢地伸出一只因為吃牛排而變得油膩膩的小手,小心地握住了少年的手,奶聲奶氣地道:“安妮。”
西蒙吃了一驚,毫不在意少女蹭了自己滿手的油,又追問道:“安妮,你知道舒瓦西街區在哪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