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奇洋服自從友誼商店拿回來就沒穿過一次。

景秀像魔都的小姑娘出門一樣，至少得提前一個小時做準備，直到從頭到腳都光鮮亮麗看不出半點瑕疵才夾著公文包，拿著大哥大走出了他的辦公室兼臥室。

“董事長，車間的……廢品一共賣了357元，我交給唐經理入賬了。”

況國和一看到景秀出門，趕緊上前匯報。

“哎，況副總，我不是跟你說了賣的錢當作工人們清運垃圾的工資嗎？怎么又入賬呢？”

景秀有點惱火，才開始就不把老板說的話當回事了，以后還怎么管理？

“董事長，不是我不照您的指示辦，而是工人們打死也不收，說你阿……景總為了救活這個廠，要他們做再多的事也應該，怎么能收錢呢？”

況國和看到景秀的臉色舒展一點了，抬眼看了他又一次低下頭說：“他們說，如果景總不嫌棄，他們希望跟著景總干下去，也不要額外發工資，只是現在廠里給他們發的生活費就夠了，反正閑著也是閑著，怕長年不干活閑出一身病來。”

說著也是，有本錢的職工要就承包門面，要就跟著去炒股或者去華亭路擺個小攤做生意去了，有力氣的也跑到外面幫工去了，留下來的老職工都是況國和他們這般年齡偏大體力又不去的老同志，只能等著廠里發的那些生活費過日子，有些老的老，小的小，全部守在塑料廠沒有能力的大家庭，甚至過上了去黃河路那些飯店后廚門外撿扔掉的菜葉或邊角余料回家做菜的可憐日子。

景秀冷冷地看著況國和，半天沒說話。

況國和偷偷抬起頭看了景秀一眼，嘴里嘟囔著：“要不我將賬先記上，等過段時間您將農田劃撥進來，讓他們平整土地時我一起將工錢算給他們。”

“阿叔啊，你現在還是我們黃河街道塑料廠的副廠長，我也知道你對我們廠有深厚的感情，我更清楚你從來都把廠里的工人當成自己兄弟一樣相處……”

聽到景秀這樣一說，況國和情不自禁地將腰桿挺直了。

作為負責后勤的副廠長，他問心無愧。

“但是，你現在是我們錦繡集團的副總經理，你做的每件事都應該著眼于我們錦繡集團的利益出發，我們集團公司才成立，一項業務都沒有開展，你認為現在招來一大批人合適嗎？”

景秀話鋒一轉，聽得況國和又垂下了頭。

這件事的確是他做得不地道。

“董事長，我……”

“通知他們，明天正式上班，基本工資初步定為400塊一個月，廠里放多少，剩下的由集團給他們補足。對了，賣廢品的錢357塊照樣分給他們，既然已經入賬那就由你個人出錢，當做不服從管理的處罰。”

況國和聽了臉上青一陣紅一陣，倒不是心疼那300多塊錢，而是覺得自己小看了這個平時在他家蹭飯吃的阿秀，現在已經今非昔比了。

“好的，董事長，不知您對接下來的工作還有什么安排？畢竟十來個人總不能一直閑著。”

吃一塹，長一智，別又受個處罰，那點工資不夠看。

“車間墻壁都熏得黑乎乎的，地上的水磨石也殘缺不齊了，我希望在街道辦領導來考察時看到的車間像是全新的一樣。”

“曉得了，董事長。您要去哪？要不要騎廠里的摩托車去？”

廠里當年塑料制品市場行情好時，買了一輛邊三輪摩托給領導們代步用，現在年久失修，有時候打火都要打半天，在路上熄火的時候也時常發生，久而久之扔到倉庫沒人動了。

自從廠長調去輕工業局以后，況國和成了實質上的最高領導，他又是學機械出身的，閑著沒事拿著書對照搗鼓來搗鼓去，竟然被他修好了，時不時出去溜達兩圈，現在看到景秀打扮得煥然一新出門，就主動提出把他那心愛的寶貝讓出來。

得了吧，騎你那輛古董級摩托去外灘27號不是純粹丟人現眼嗎？

景秀看了看那一排門面，心想這次見到汪明珠，首先得請她幫忙聯系一下國外的汽車廠商，她不是喜歡凱迪拉克嗎？要不我直接辦一個通用的組裝廠，福特也不錯，景秀還蠻喜歡林肯那加長版的禮賓車。

如果自己每次出門坐一輛12米長的林肯車，那肯定會成為魔都街頭巷尾的談資，當那時還怕什么寶總搶我的風頭。

景秀想起來都爽。

“您如果不會開，我可以叫小寧幫你開。”

況國和還以為是景秀不會開摩托才一直沒吭聲。

“不用了，況副總，你安排好還是去街道辦多走動走動，向領導們訴訴苦，告訴他們如果再不改制，工人們都要餓肚子了。對了，我們新招收的工人家屬如果沒事你也可以……”

“一個人30塊一次，不讓人家白干。”

“曉得，曉得呢。董事長您慢走，我安排好工作就帶著老弱婦幼去街道走一遭。”

況國和是個聰明人，不需要景秀點破說明白自己該怎么做。

“這是塑料廠主管副廠長的本職工作，和錦繡集團沒有半點關系。”

臨走前景秀還沒忘補上一句。

打上出租車直達外貿總公司樓下。

根本不是電視劇里表現得那么親民，連進大樓前都得到傳達室一個個登記，如果沒有公司營業執照或單位介紹信，你連大門都進不去。

景秀這一身高檔的西服和燙金的名片發揮了作用，傳達室的老頭也沒提出要他另外拿出營業執照或介紹信就放他進了大樓。

一樓大廳烏壓壓的全是人。

沒有看到寶總。

他現在根本不需要來大廳排隊，就算要來估計那在這待不了幾分鐘就會被三樓跳號優先安排去見金花。

“儂好！儂好！好久不見了。儂今朝又來辦啥子業務了？”

“哎喲，李總，你可發大財了，據說儂將洗衣粉都賣到蘇聯去了。”

蘇聯都解體了，這些做外貿生意的老板還是習慣將俄羅斯稱為蘇聯。

“勿要提了，阿拉湖西制衣廠的單子還沒批下來呢，我那個小廠都快要關門了。”

景秀聽了心神一震，扭頭看去，那個見人就握手寒暄的大胖子不就是電視劇里仿制夢特嬌做火燒絲光棉T恤衫的范新華范總嗎？

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哈哈，撿著寶了。

能在這碰上他，說明他和寶總的合作還沒有走向正軌，如果自己能橫刀奪愛？

“范總，好久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