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陳逸是“寧惹君子不惹小人”中的小人確實有些過分，但陳逸此人著實不是什么善茬。

陳逸這些年來，利用自己出身便利，將大漢邊地兵力布置，地形地貌了解個遍。

也就是撞到了剛正不阿的趙苞，陳逸才會被迫逃往塞外。

經過去年那一戰，陳逸打聽到自家世交竇氏在塞外兵強馬壯，為鮮卑部落翹楚。

于是，他不做猶豫，徑直逃到了竇氏處，尋求庇護。

世人皆知竇武、陳蕃的組合在當年有多威風，距離伊尹、霍光層級也只差毫厘。

誰敢說竇統沒想過重鑄祖上榮光，尤其是見到陳逸之后。

陳逸為了報復大漢朝廷也算是拼了老命，單槍匹馬跋涉幾千里，不辭辛苦收集邊防資料。

是胸中的仇恨之火支持著在支離破碎邊緣掙扎的陳逸，最終將一切呈給了自己的故交竇統。

說實在的，竇統與竇唐對于陳逸并不了解。

當年發生慘劇時，陳逸還是個小屁孩子，竇統與竇唐皆已成年，外出任職。

但見到陳逸所呈資料后，沒有一名竇氏之人敢質疑陳逸之決心。

現在，有一道世紀性難題擺在竇統面前——打，還是不打？

通過去年那一戰，他已經在鮮卑各部中樹立起屬于他自己的威信。

如今的他已經是與柯最與闕居齊名的鮮卑大人，更掌控著與漢人互市的主導權。

這其中，劉順所出產的真泉釀功不可沒。

沒有一個鮮卑人在喝過真泉釀不上癮，誰也沒想到，一種酒水會成為整片草原的上癮物。

命人將陳逸帶下去休息后，竇統、竇唐二人留在室內，繼續商討接下來的行動計劃。

“景實（竇唐字），此事該當如何？”

竇統閉著眼，以手拄下顎問道。

竇唐思忖片刻，有些猶豫道：“不如先告知檀石槐，如何？”

竇統仍然沒有睜眼，“他畫的那些圖和資料也交給檀石槐嗎？”

“這......”

竇唐頓住了。

即便他們兄弟二人已經叛逃大漢，但其心中仍懷揣著莫名的期盼。

若真是像那陳逸一般，將大漢邊防信息呈交給檀石槐，其后果不堪設想。

“你我終歸......唉！”

竇統站起身，背著手在室內上下踱步。

竇唐也在座位上一言不發，面露愁苦之色。

五日后，歠仇水畔的彈汗山王庭之中，鮮卑無可爭議的真王檀石槐正襟危坐，閱讀著手中信箋。

檀石槐擔得起“一代雄主”的稱號。

他南掠大漢，北抗丁零，東擊扶余，西攻烏孫，完全占據匈奴故土，更曾攻至倭國，其疆域東西達一萬四千余里，南北可達七千余里！

此時的檀石槐剛滿四十，正是鼎盛之期，對于大漢的侵略一直是他人生規劃中最重要的一部分。

“大王，時候不早了，別太操勞了。”

一名妖嬈女子貼在檀石槐無比寬廣的背上撒嬌道。

檀石槐猛地回頭，如蒼鷹般銳利的雙眼讓妖嬈女子不由打了一個寒磣。

“大王......”

女子面露驚懼之色。

檀石槐的視線回歸信箋，聲音卻刺向女子：“滾！”

“是，大王......”

女子連滾帶爬地離開了檀石槐的居所。

“上谷郡嗎？”檀石槐摩挲著下巴上濃密的胡須自言自語，“竇家的兩個崽子說得相當全面，有什么企圖嗎？”

在寫給檀石槐的信中，竇統為其分析了南下劫掠大漢的利弊。

竇統指出，分股南下雖可讓大漢疲于應對，但近些年大漢邊境各地，尤其是并州地區的民眾正在不斷內遷。

沒有漢人的地方，就算鐵騎踏過也不會有任何收獲。

而真正稱得上富庶之地的也只有上谷郡、代郡二地。

遼西與右北平因上次遇襲，肯定會加強防備。

再想打出去年那種攻其不備的效果是不可能的，尤其是趙苞上任后，不止加強了盧龍塞的防御，還在鮮卑南下各處修筑防御塢堡。

此時去與之硬剛，實屬不智之舉。

而上谷郡前任郡守是個干才，有他在時幾乎不可能攻破上谷郡一代設置的層層防線。

但公沙孚已經離任，新到任的尹端還未能與本地士族形成默契，護烏桓校尉夏育更是得不到當地人的支持，這不正是一舉攻破上谷郡的大好時機嗎？

攻下上谷郡則可以其為根據地，對大漢東西兩側形成俯瞰之勢。

且上谷郡可耕可牧，必然能夠成為鮮卑一族的龍興之地。

若從并州入局，則要難上許多。

廣袤的烏素沙漠，奔騰的寬廣大河，貧瘠的黃土高坡，險峻的疊嶂山脈，仿佛并州的一切都在阻擋鮮卑人南下的腳步。

檀石槐心動了，竇統所說的一切都是他之前所不清楚的。

他少年時便已北上征伐，不曾領略過大漢河山。

從那時起，他的眼界就被束縛在了茫茫草原之上，限制了他指揮大軍入侵大漢腹地的戰略眼光。

南下劫掠的收益正在逐年降低，草原上的氣候卻沒有對鮮卑人心存憐憫。

白災、黑災交替爆發，游牧民族最恐懼之事從不間斷。

并非只有大漢天子在承受天災帶來的治民之苦，檀石槐與之同病相憐。

也許，當劉宏與檀石槐坐在水榭涼亭之下，溫上一壺熱酒，他們便可互倒苦水，成為忘年摯友，甚至說出“這皇帝（大王）不做也罷”之類的話。

言歸正傳，大漢處在動蕩時期，鮮卑只會更慘。

竇統攻擊公孫氏的銅礦已經可以說明問題，再不開源換取更多戰略資源，鮮卑距離分裂、內戰就不遠了。

檀石槐也明白這一點，他決定了，他決定在今年召開大會，制定來年大舉南下的計劃。

檀石槐看著自己緊握著的左手，當年他就是靠著這只手，握著父親留下的大漢環首刀，一刀刀砍出了這廣闊的疆土。

來年，他將再次披掛上陣，親自率領鮮卑大軍，攻破大漢郡城。

他要在自己有生之年，成為占據大漢北疆的男人，成為北境之王！

有趣的是，這會兒的大漢，同樣在謀劃北伐鮮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