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這里，姚杰又憐憫的看了還在傻傻的低著頭，望著自己那雙干凈的皮鞋的葉浩然一眼，轉身準備回到教室中央，繼續剛才的話題。

‘今天璧山空戰具體戰損的數據，這時候透露出去，除了動擾人心，對于偉大的抗戰還能有什么益處？反而中了日寇的奸計！

不是不能說，也不是一直都不能對外宣布，而是要等到在座的諸君明天駕駛著驅逐機，為在今天璧山空戰犧牲的戰友報仇雪恨，痛擊來犯之敵，殺得日寇戰機丟盔棄甲，揚我國威。到了那個時候，才是公祭和告慰這些戰友的時候。’

這是他準備要給這些學員們想要說的話，也是他最真實的心理。

要說悲傷，他姚杰也同樣悲傷！

楊夢清，黃棟權、余拔峰、司徒堅、是4大隊的戰友。

劉英役、康寶忠是4大隊23中隊的戰友。

尤其是康寶忠，是他執教的驅逐科第八期的學員，也是他2分隊的隊友。

3大隊27中隊，在之前的空戰中打的只剩下兩架飛機，分隊長雷庭枝和張鴻藻。

中隊長雷庭枝也是他教的驅逐科第八期學員，印象很深，很活躍的一個學弟加弟子。

這次整個27中隊都打沒了。

還有曹飛、何覺民，都是一個機場一個食堂一起訓練一起戰斗的戰友和同胞！

“快想辦法，不然你就再也沒有機會飛了！”

看到姚杰轉身，賴鼎文顧不得擦掉臉上沒干的眼淚，焦急的低聲提醒葉浩然。

“啥意思？”

葉浩然茫然中帶著震驚的偏頭望著賴鼎文，低聲問。

難道就因為自己的鞋子干凈和被牛撞了，就失去了當飛行員的資格。

那還講不講道理？

“飛機貴，人不值錢，說你問自己是誰，誰聽了心里不范憷，誰還敢讓你上飛機！”

‘飛機貴，人不值錢’，這句話要是在幾十年以后賴鼎文敢這么說，能被噴死。

然而在現在國難當頭的情況下，卻是很真實的事實，真實到甚至所有的飛行員都這么認為。

這次璧山空戰，劉英役，曹飛，都是在戰機中彈失控的情況下，卻依然沒有選擇跳傘，而是想把戰機迫降到平整的水田，公路，保住戰機，結果在迫降的時候戰機解體陣亡。

國家貧弱，又面對著強敵入侵，手里面的槍和子彈，飛機和大炮，都需要大量的錢，可購買國外的鋼鐵軍火，只能使用外國的貨幣。

為了掙到外國的錢，國內不得不以著極其低廉的價格大量的出口鎢礦砂，錫和銻，豬鬃，桐油，茶葉，生絲，植物油，牛羊皮，——

而且國內的民眾踴躍獻金（黃金），國外的華僑踴躍的捐款，來支撐國內軍民英勇抗戰軍火需求。

空軍從蘇方通過借款購買的伊-15，每架戰機3萬美元，伊-16，4萬美元。

從37年抗戰爆發，法幣對美元的價格就開始了不斷的貶值，這時候100元（法幣）可以兌換6美元。

而現在國內100元可以買一頭小牛，37年的時候可以買兩頭壯牛。

現在一個普通陸軍二等兵的軍餉是10元，不過是國難時期，國難軍餉是7元。

上等兵是12元，8.5元，少尉是42元，30元。

就像葉浩然這些少尉空軍，進入大隊以后，薪資待遇基本上比陸軍高兩個級別，軍餉是80元，國難軍餉是50元。

也就是說購買一架伊-15驅逐機，現在需要50萬（法幣），國難戰爭時期可以可以買5000頭小牛，可以支付71500名普通陸軍二等兵一個月的軍餉！

而且現在更要命的問題是，就算拿錢也買不到更多的戰機。

這讓這些駕駛著戰機，在藍天和日寇廝殺的空軍飛行員們，怎能不珍惜自己的愛機！

當然這些情況葉浩然并不明白，然而他知道賴鼎文既然這么焦急又慎重的對他這么說，那么肯定有著他站得住腳的理由，絕對不是無的放矢。

這個兄弟就葉浩然今天并不長時間的接觸就知道，性格絕對是冷靜的像一塊冰塊，而且話不多，不像溫儉，一張嘴不停。

那么對于現在的葉浩然來說，目前最重要的是翻盤這種局面，保住自己能夠駕駛戰斗機的權力。

至于自己怎么就突然跑到這個時代的問題，至少不是現在深究的時候。

“報告！”

他筆直站立，大聲報告。

“講！”

姚杰停住腳步，轉回身體面向著葉浩然。

——

1940年，9月13號，夜。

江城王家墩機場，東洋海軍第二聯合航空隊指揮部，第12航空隊駐地。

在中國霧都下起了雨，滿城悲愴的時候，直線距離750千米外，被日軍侵略占領的江城卻是星光稀疏，皎皎的明月掛在天空。

經過了38年江城會戰，這座原本世界聞名的雄城，已經被日寇的炸彈和炮火摧殘成一片狼藉，往年這時候的陽歷九月時節的夜晚，整個城市都是燈光輝煌歌舞升平江上船燈如同弦月的時候滿天的繁星。

然而到了現在，在日寇的燒殺搶劫奸淫擄掠之下，卻成了滿城烏壓壓的黑暗壓抑的寂靜。

城郊北江邊的山上布滿了密密麻麻的新墳，而三鎮的亂墳崗子更是到處都是被野狗刨的洞，一只只吃紅了狗眼。

整個江面上除了日寇探照燈的掃射，就只有日寇的艦船在上面封江游弋。

往日的雄城三鎮，猶如死去。

此時，在日軍王家墩機場東洋海軍第二聯合航空隊指揮部，長官會議室里面，卻是燈火通明。

東洋海軍第二聯合航空隊司令大西瀧治郎少將，第一聯合航空隊司令山口多聞少將，第12航空隊飛行長永石正孝中佐，第13航空隊飛行隊長小谷雄二少佐，零式驅逐機1中隊長進藤三郎大尉，2中隊長白根斐夫中尉，東洋陸軍第三飛行集團第一飛行團少將中薗盛孝，——

這個小小的會議室里面，很罕見的同時出現了從將級到佐級尉級軍官同時出席小范圍會議的場面。

而且在原本只應該放著茶水的會議桌上，還擺著花生瓜子西瓜糖果，顯示出歡快輕松熱鬧的氣氛。

其中最顯眼的是在會議桌中央，放著的一截枯黃色的竹筒，竹筒上面還染著斑駁的暗褐色血跡，以及鐵筆銀鉤的刻著字一句漢字，和會議室里面的場景顯得似乎格格不入。

“這是昆侖關大捷戰役里面，一群被包圍在竹林里面的中國軍隊困獸猶斗的在竹林里面刻下的字，這群士兵最后全部戰死。這截竹筒被圍攻的帝國軍人帶上了船，當時我看到了正好缺一個筆筒，認為這句話刻的很有意思，就拿了過來，這次帶過來是請諸君欣賞?！?

山口多聞在去年年底到今年年初的桂南會戰中，擔任第一艦隊副司令部，當時第一艦隊負責陸軍第五師團和近衛混成旅團，鹽田定七旅團的搶灘火力支持，運兵，以及其后桂南會戰的空中火力支援。

繪聲繪色給會議室里面的日軍軍官們解釋這個竹筒的來歷，有這份口才，不去當街頭說書的，簡直就是東洋說書界的一大損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