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后，再次面向汪洋大海，洛島將會回想起那個被數百口機炮瞄準的遙遠早上。

直升機看到有人推開監獄大門，沒有貿然開火，因為他們不確定洛島是敵是友，更對監獄內發生的事一無所知。

作為報警人，典獄長還沒來得及張嘴就被滅口了，所以，安保部隊決定先派出小隊，對大樓殘骸進行全息掃描，搞清楚當前狀況再動手。

然后他們就看到，擁有白日驕陽標識的公司員工，一個接一個從顯示屏上消失了，大樓電力遲遲不肯恢復，槍炮聲、打砸搶聲不絕于耳。

看起來像是有強人劫持監獄，放跑了囚犯。

先遣隊傳來的掃描結果并不樂觀，暴動持續蔓延，監獄內仍在反抗的公司武裝已經所剩無幾。

即便如此，面對已經包圍白塔的直升機群，暴動方依舊毫無生還希望。

早在出發前，支隊的指揮網絡就計算出了和邈遠監獄相配的鐵桶陣，等所有直升機抵達指定坐標后，一個全方位無死角的包圍網便已形成。

海面上的逃跑路線不存在，漲潮時的大浪也會卷飛任何試圖游出火力覆蓋范圍的逃犯。

然而，作為支隊總指揮，江利川隊長遲遲無法下達開火命令，因為直屬上司有事正忙。

雖然邈遠只是微不足道的邊緣監獄，但好歹也算公司資產，不經上級允許就肆意破壞，在程序上不符合規定。

“全方位封鎖這棟樓，切勿放過任何漏網之魚。”

下達命令后，江利川支隊再次把全息通訊轉到總司辦公室頻道。

他不指望打通，總司對所在企業絕對忠誠，凡事經手必盡心盡力，專心工作時從不接受外人打擾。

然而，響鈴三秒后，電話出人意料的接通了。

江利川像是抓住救命稻草般點亮全息投影，卻沒有看到總司。

浮現在顯示儀上的人，是集團首席分析師之一，總司的貼身助理——小鳥游原。

女人一身干練的工作裝，頭發剛剛扎好，見到和自己有過幾面之緣的江利川，條件反射般露出大夢初醒的微笑。

“江利川支隊長，如此心神不寧，想必您一定需要建議吧。”

“邈遠監獄淪陷了，目前還無法確定是誰干的。”

“不需要確定哦將軍，直接把里面所有人都殺死，疑問就就不存在。”

對于此決定，江利川并不驚訝，在夜城，白日驕陽公司的反對者眾多，多到根本沒必要判斷襲擊者是哪個組織的什么信仰。

作為公司私人監獄，又是遠離城市的孤星小島，邈遠燈塔不在創傷小組、全民警署和的服務范圍內，死一些人也不會上新聞。

但是，不留活口的話，有些重要情報可能永遠沒有機會知道了，他問分析師：

“如此輕易就做出了斬草除根的決定，是否有些倉促了？”

“并不倉促哦將軍，夜城廢除死刑但又保留私刑，就是為了方便你這種人大開殺戒哦。”

“這樣啊，那好吧，請您幫我問候總司閣下。”

“我會的，江利川大將，愿君武運昌隆。”

……

……

……

在對方猶豫要不要開火的這段時間里，洛島也沒閑著。

他很清楚，這些瞄準他的，黑洞洞的機炮都是典獄長搬來的救兵。

對方占據絕對的火力優勢，而且居高臨下，如果對射，洛島連十分鐘都堅持不了。

硬的不行，那就只能來軟的。

芯片的分析結果告訴洛島，空輸支隊的指揮網絡是房間級的，比邈遠監獄的局域網還要低一個量級。

而剛剛安插的無線破解芯片，可以讓洛島隔空傳輸符號，范圍是以自身為中心半徑五百米的圓。

這個距離足夠遠，但要摸到雙螺旋直升機還遠遠不夠。

在臨海懸梯附近，洛島找到一艘小艇，趁敵人還沒反應過來開火，他立刻坐上小艇，朝所有直升機中最大的那個前進。

等到二者足夠接近了，洛島進入記憶空間，抄起一把信號槍，面對千門射向機群核心。

那彌漫在冷風中的線性槍煙，是只有洛島才能看到的入侵路線，而在旁人眼中，他不過是雙手脫離摩托艇手把，向敵人擺出射擊pose罷了。

這一舉一動當然瞞不過空中偵察兵的眼睛，距離洛島最近的直升機立刻將情況向上匯報：

“報告長官，有個威脅度一的傻子正開著一艘小艇逼近我方機群核心。”

“不是來投降的，就是來求救的。”

看來有人對公司處理棘手問題的雷霆手段抱有幻想。

江利川隊長微微一笑，讓操作員解除所有作戰單位的開火限制，命令道：

“隨便掃射吧，不需要留下活口。

至于那小艇，順手炸沉便是。”

一旁的操作員接到命令，立刻在鍵盤上點點點，然后他就發現，系統中似乎混入了奇怪的東西。

“我們的指揮網絡被破解了。”

聽聞此言，江利川原本放松下來的表情再次凝重起來。

支隊的直升機，彼此都由一個小而美的指揮網絡控制，其作用包括但不限于：集中開火權限、識別目標自動瞄準，編輯陣型坐標、智能平衡升降……

這個東西若有閃失，整個作戰都會癱瘓。

江利川來到電腦面前，發現操作員已經打開深層網絡編輯界面，上面全是灰蒙蒙的控制模塊。

在方框與方框的縫隙間，有個紅色圖標像跳彈一樣蹦來蹦去。

“這是什么？”江利川問道。

“是循環終止符，我們構建虛擬世界、編寫底層邏輯時經常用到，不知道為什么會出現在這里。”

“這東西有危險嗎？”

“不知道啊。”

操作員也是第一次碰見這種情況，他眼睜睜地看著小紅點撞上一個方框，然后，屏幕上彈出一個提示：

語音播報循環已終止

接近著又撞上一個方框：

恒溫調節循環已終止

空調不工作了。

操作員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開始手忙腳亂重啟循環，然而完全來不及。

小紅點又又撞上一個方框：

自動射擊循環已終止

見此情形，支隊長立刻抄起對講機吼道：

“所有作戰單位，允許使用手動射擊，優先攻擊小艇。”

他的戰爭直覺向來領先同行，然而只有寥寥數架直升機接受到了這無比正確的命令。

原因無他，麥克風恢復工作也需要時間。

江利川頗為惱火，把對講機摔到一邊，威脅操作員：

“你要是還想留在公司，就立刻讓指揮系統恢復正常！”

“遵命。長官。”操作員一臉無辜地說：

“其實我們什么都不用做，過一段時間后這個病毒自己就會消失。”

操作員早就注意到了，這個紅色跳彈有個明顯特征，就是撞上一個方框后速度會顯著降低，應該是在模擬某些物理特性。

顯然，制造它的人把它當成一顆真子彈，而非惡性病毒。

簡直畫蛇添足，按照動能衰減規律，這個紅色圖標很快就會停止跳動，到時候作戰就會回歸正軌。

笑到最后的，還是白日驕陽。

等空調恢復工作后，操作員回到深層網絡編輯界面。

果然，就像他預料的那樣，跳彈卡在一個方框里不動了，只是，這最后終止的循環比較重要：

升降平衡循環已部分終止

“部分終止是什么意思？”江利川不耐煩地問道。

“字面意思，一架直升機有兩個螺旋槳，這個小紅點只能癱瘓一個。”

哦，這樣啊。

“當初組建空輸連隊時，總司選擇雙螺旋直升機，真是高瞻遠矚的決定。”

“不是這樣的，一個轉一個不轉，直升機會在自身扭矩作用下失去平衡，然后、然后……”

“然后怎樣？”

操作員剛想張嘴解釋，劇烈震蕩突然席卷全機，霎時間，天地傾覆，鋼鐵巨物迎面而來，扎穿玻璃后又不肯停止旋轉，尚在工作的螺旋槳如刀片般瞬間削掉半個操作椅，以及操作員張著大嘴的腦袋。

殘尸體血流如注，倒在地上，在電器短路帶來的烈火中迅速碳化。

是伴飛的護衛機，失控后撞上了指揮艙。

因為植入了快速反應芯片，江利川有幸及時坐上逃生艙逃過一劫，而機群核心無可挽回，冒著滾滾濃煙墜海了。

撞擊事件并非個例，因為先前布置的鐵桶陣太密，絕大多數子機都沒有多少回旋空間，失衡很快演變為災難，仿佛二月嚴冬里漫天綻放的煙花，作為夜城迎接洛島的慶典。

然而，當事人并不十分高興。

洛島坐在小艇上，看著支離破碎的龐然大物從天而降，驀然意識到，自己的位置也不是絕對安全。

他轉身想回到邈遠監獄，可惜晚了一步，直升機墜海后發生二次爆炸，掀起萬丈高的巨浪，瞬間沒過小艇。

風浪過后，海面上再也看不見洛島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