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隨著香氣的彌漫，后方所有人都聞到了這股香氣。

“誒？”

“有點甜香的感覺。”

頭灶和二灶不約而同的用力嗅著，口中驚嘆。

隋便跟著嗅了兩下，也是一臉驚訝。

“麥芽的甜香，酒曲味蓋得很好，甜而不烈……嘶！有點意思！”

高師傅同樣聞到了這股香氣。

奇特的香氣就像是一根柔軟的細針，讓他積蓄的氣勢迅速消散了大半。

他的判斷和隋便一樣，但從香氣中，他還聞出了更多的復合味道。

香氣中還夾雜著一點烤麩的味道，還有些焦糖的氣息，不過最突出的還是它麥芽甜的清甜香。

嗅覺和味覺是一體的。

分析一個東西好不好吃，從氣味上就能判斷個七七八八。

如果是用這種香氣的酒汁做菜，那肯定不會難吃的。

意識到這點后，他滿腔的怒火頓時就煙消云散了，有些心虛的躲開了視線。

但很快他就重新移了回來。

這股奇特的香氣勾起了他滿滿的好奇心。

現在的他很想知道，用這鍋酒汁調出的芡汁，會是什么味道？

直播間觀眾聽著鏡頭前的一陣贊嘆，卻聞不到味道，很是著急。

“什么味道啊？”

“等我有錢了，一定買個能聞到味的手機！”

“有那么夸張嗎？我也喝過黃酒，這么熬出來不都是酒曲味嗎？能有多香？”

“看顏色是挺好看的，味道就不知道了。”

史蒂芬周沒有去看彈幕，而是拿過了一個碗來，把鍋中的酒汁倒了出來，又接著灶臺前的流水，刷洗著鍋。

把鍋重新刷洗干凈后，他才沖鏡頭叮囑：“如果在家里自己做，你們調芡汁的時候，就不需要熬酒汁了，這個難度太高，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得到的。

你們就老老實實用糖、醋、醬油、姜末來調就可以了，糖的用量要多一些。

因為這道菜本質上是從豫菜里的【糖醋軟熘黃河鯉魚】演化而來的，所以芡汁是糖醋構成的酸甜口，外加醬油和姜末的紅燒口組成的復合味。

一般兩斤的魚要用到50克左右的糖，我用這么多黃酒，也是為了獲得足夠的糖分，香雪的含糖量是100克每升，這一壇500毫升剛好夠用。”

聽到這里，后方的高師傅忍不住開口質疑：“你又是從哪里道聽途說的？【西湖醋魚】怎么就變成【糖醋軟熘黃河鯉魚】演化的了？”

不光是他在質疑，直播間里很多杭州本地觀眾也忍不住發(fā)起了彈幕。

“這就有點扯了吧？這兩道菜我都吃過，壓根就是兩道完全不同的菜啊！”

“都說杭州是美食荒漠，我看河南才是真正的美食荒漠，不是胡辣湯就是燴面。”

“哈？河南是美食荒漠？我笑了，知道啥叫中原文化不？跟我大河南比文化底蘊嗎？”

“可拉倒吧！河南好吃的多了，你吃過幾種？洛陽水席，牡丹燕菜，這都是河南名菜，美食荒漠的人就是沒見識。”

直播間里吵作一團，隋便卻在沉思回憶：“我記得這道菜以前有個典故，叫叔嫂傳珍，據說是這道菜的起源，但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這個故事起源自南宋時期，也就是南宋朝廷遷都到杭州的那段時期流傳出來的，你根據歷史背景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盯著鍋中逐漸燒干的水跡，史蒂芬周隨口解釋：“這個故事是怎么講的？古代姓宋的兄弟兩人，隱居西湖，被惡棍欺負。

哥哥被害死了，弟弟逃跑前，嫂子做了一碗又酸又甜的醋魚給弟弟吃，叮囑弟弟記住這個味道，將來給兄弟報仇。

當時是什么時代背景？

靖康二年，金兵攻入汴梁，廢了徽宗、欽宗二帝，北宋滅亡。

兩年后，宋氏南渡，定都杭州，稱行在所，一共138年。

為什么兄弟兩人姓宋？為什么故事起因是被惡霸欺負？哥哥被害死？

這就是隱喻北宋滅亡后，南宋子民牢記家仇國恨的一個故事。”

“誒？聽你這么一說，好像還真是這樣！”

隋便越想越覺得有道理，忍不住砸了下掌心，笑著贊嘆：“厲害了！沒想到一道菜都能牽扯到這么深遠的歷史，學到了！”

高師傅也聽得沉默了下來，但心中依然有些懷疑：“你也說了，隱居西湖，那和豫菜有什么關系？”

“故事是故事，歷史是歷史。”

史蒂芬周頭也不回，問：“汴梁在哪兒？”

“河南開封啊！”

高師傅下意識的回答，跟著就反應了過來，愣在了當場。

“有意思…”

隋便在一旁笑瞇瞇的點頭贊嘆，饒有興致。

“南宋朝廷遷都杭州，也把大量河南籍的官員和工匠都帶到了杭州。

相應的，豫菜的飲食文化也融入了杭州。”

史蒂芬周轉動炒鍋，讓鍋邊殘留的水滴貼近灶口，加速蒸發(fā)，一邊解釋：“比如那時候的豫菜喜歡使用花椒和豆瓣醬，遷都杭州以后，杭幫菜才開始使用花椒和豆瓣醬的。

【西湖醋魚】并沒有用到花椒和豆瓣醬，但它的糖醋口，卻百分之百是從北方傳過來的。

因為江浙一帶自古尚甜不尚酸，醋酸風味向來在北方更受歡迎。

兩者融合，形成糖醋口，是在唐朝中期開始的，那時候唐朝的都城位置，就在河南的洛陽。”

“啊？”

隋便驚訝問：“糖醋口起源是豫菜？好多菜系里都有糖醋口啊？”

后方的高師傅總算找到了破綻，嚴肅反駁：“糖醋風味是江浙菜的代表風味，到你嘴里怎么就變成豫菜的功勞了？”

盯著燒干的鍋，史蒂芬周往炒勺中倒了小半勺香醋，靜靜等候，一邊淡淡瞥了他一眼：“這不是我說的，是有文獻可考的。

《封氏聞見錄》里記載，唐中宗宰相韋巨源為答謝皇恩，在洛陽家中設下燒尾宴，其中有一道蔥醋雞，同時用到了糖和醋。

這是最早出現糖醋口味的文獻記載，如果你能找到更早的文獻記載，那就是我說錯了。”

“……”

高師傅沉默了。

別說《封氏聞見錄》了，他連豫菜里有【蔥醋雞】這道菜都不知道，又去哪里找糖醋口味起源的文獻記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