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十襄拉扯著王數(shù)理、蔣雨菡,林雄義帶領(lǐng)著客棧一眾商旅,在驛道上徹夜狂奔。天明之時他們趕到了宿州以南的一個小鎮(zhèn)。路上,他們曾見到大隊的官兵連夜趕往宿州,看來,朝廷已經(jīng)獲悉宿州的民*變,宿州城內(nèi)眼看又要掀起一陣腥風(fēng)血雨。
雨菡想起那些參加集會的明教教徒,那些曾經(jīng)被她震懾、向她下跪的人,其實都是可憐人。命運拋棄了他們,朝廷拋棄了他們,他們實在是因為別無選擇,才投靠了明教。然而,明教也不過把他們當(dāng)做棋子。
一路上,雨菡沉默不語。她不明白,為什么她對別人掏心掏肺地好,他們卻要騙她。這個朱十襄與她和王數(shù)理無冤無仇,為何要裝成不省人事的樣子騙他們?王數(shù)理給他喂那碗滾藥時,他被燙出了滿口的燎泡,竟還能面不改色,這個人的城府究竟有多深?他們倆當(dāng)他是植物人,這些天當(dāng)著他的面說話口無遮攔,也不知有多少底細(xì)被他聽去了!
王數(shù)理見她一副悵然若失的樣子,體貼地拍拍她的肩。雨菡看了他一眼,勉強(qiáng)地對他笑了笑。不騙她的,只有王數(shù)理、蔡九。如今蔡九已經(jīng)死了,她能相信的人只有王數(shù)理。
還有陸翊平。他也從來沒有騙過她。不管他愛她、恨她,他都沒有騙過她。
到了鎮(zhèn)上,林雄義決定留在這里等宿州城安定下來,再回去打點客棧。這些年來,云升客棧就是他的家。客棧的東主對他有恩,淮南發(fā)生水災(zāi)時,東主一家就逃難去了,把客棧托付給他。他不能負(fù)了恩人之托。
朱十襄到鎮(zhèn)上去找馬。林雄義陪著雨菡和王數(shù)理在一間小客棧里等他。雨菡問林雄義:“林大哥,昨天夜里究竟是什么情形?我們那位朱爺是怎么醒過來的?”
林雄義道:“昨夜你領(lǐng)著明教一眾教徒走了,我們便順利突圍了出來。我背著那位朱爺也趕往城門去,遠(yuǎn)遠(yuǎn)地見到你們被團(tuán)團(tuán)包圍。我正想把朱爺放下來上去營救你們,忽聽見他突然開口說話了。當(dāng)時我也嚇了一跳!”
雨菡問:“他說了什么?”
林雄義道:“他直挺挺地躺在地上,求我替他解開幾處穴道。原來,他自己用一種極細(xì)的銀針封住了身上八處大穴,使得自己全身動彈不得、毫無知覺。大概是封穴封得太久了,如不假借他人之手,憑他一己之力無法將那些銀針一一拔出。”
雨菡看著王數(shù)理,冷笑道:“怪不得你給他喂了那么燙的藥,他連眉頭也不皺一下!”
王數(shù)理納罕道:“竟然有這么神奇的點穴功夫!看來武俠小說還是有些科學(xué)依據(jù)的,等他回來我一定要好好請教請教!”
雨菡瞪了他一眼。
林雄義道:“娘子,我是不知你們師兄妹與朱爺有什么罅隙,不過他到底救了咱們。虧得昨夜朱爺出手果斷,擒賊先擒王,結(jié)果了那個明教長老,否則我們?nèi)f萬不能全身而退。”
雨菡冷冷地說:“他無非也是自救,順手救了我們。”
王數(shù)理尷尬地干咳一聲,眼睛往門口瞟了瞟。雨菡背對著門,她回過頭去看,發(fā)現(xiàn)朱十襄正面無表情地站在門口。
雨菡回過臉,繼續(xù)賭氣似的沉默。
朱十襄向著王數(shù)理沉聲道:“王少俠,此處不宜久留。為安全計,咱們還是早些上路,離開這個是非之地為好。”
一個植物人突然開口講話了,王數(shù)理也很不習(xí)慣。他尷尬地喏喏應(yīng)道:“好、好。您找到馬了嗎?”
朱十襄道:“在下已經(jīng)在外面?zhèn)浜民R車了。蔣姑娘昨夜趕了一晚的路,想必也累了。待會我來駕車,蔣姑娘和王少俠在車上好好休息吧!”
雨菡背對著他,冷哼一聲,道:“我們可不敢睡,難保睡熟了被人帶溝里去!”
朱十襄慨然道:“在下前些日子臥病在床,多虧了蔣姑娘和王少俠悉心照料。二位的救命之恩,朱某焉能不感激?今生就算肝腦涂地,也難報二位的大恩大德。朱某雖不才,卻也知道義字怎么寫,寧有以怨報德之理?”
雨菡又哼了一聲,沒有說話。王數(shù)理站起來打圓場,對朱十襄說:“朱爺,我?guī)熋貌欢拢鷦e跟她計較。您要是真想報恩,回頭把那點穴的功夫交給我就行了。”
朱十襄一拱手道:“雕蟲小技,承蒙王少俠看得起,在下定然傾囊相授!”
王數(shù)理又去討好雨菡,道:“師妹,這里不能久留,還是快點走吧!等到了下一個鎮(zhèn)子,我給你買肉吃,好不好?”
雨菡瞪了他一眼,撅著嘴站起身來。
林雄義見他們確實要走了,也跟著站起來說:“娘子,我們就此別過了。這次若非有娘子襄助,林某怕是早已身首異處了。娘子的救命之恩,林某也不知如何能報,請娘子受林某一拜!”說著便要跪下去。
雨菡趕緊把他扶住,笑道:“林大哥,你忘了,那天在客棧門口你也曾救過我一命呢!你也是我的救命恩人!”
林雄義動容道:“娘子俠骨柔腸,將來什么樣的男子若是有幸娶到娘子,真是……”
雨菡臉紅道:“林大哥,你我此地一別,不知今生還能否得見。你是個好人,老天定會保佑你平平安安、福壽延綿。”
林雄義有些遺憾地說:“在下與娘子今生今世恐怕再難相見了。惟愿娘子好自珍重,早日找到一個好歸宿,遠(yuǎn)離江湖是非。”
好歸宿……雨菡凄然一笑,道:“人生天地間,忽如遠(yuǎn)行客。不論身歸何處,心總是漂泊的。小女子無才無德,惟愿無愧于心,心安即是鄉(xiāng)。”
當(dāng)場三個男子聽她此言慷慨之中帶著深深的悲切,俱是沉默。
雨菡自忖過于悲戚擾亂了他人心神,便又笑道:“林大哥,豈不聞‘海內(nèi)存知己,天涯若比鄰’?你我萍水相逢,卻又是生死之交。將來我要是真安定下來了,定會以書信相告,斷不至于人海茫茫失去音信的!”
王數(shù)理道:“就是就是。等我們到了江南安定下來了,再給你寫信,順便寄點土特產(chǎn)什么的,你要是有空也可以去江南找我們玩。”
朱十襄見他們道個別也啰啰嗦嗦沒完沒了的,催促道:“王少俠,蔣姑娘,事不宜遲,咱們還是早些上路吧!林兄弟,后會有期!”
雨菡終于回頭看了朱十襄一眼。這趟旅程,他們又多了一個新的伙伴。只是,這個伙伴的出場方式真是讓她心里不是滋味。
雨菡師兄妹與林雄義依依惜別,便隨著朱十襄出了客棧。果見一輛馬車停在客棧門口,朱十襄拉著馬,王數(shù)理扶著雨菡上了車。
朱十襄見他二人上了車,自己也坐到車前去,駕著馬車疾馳而去。王數(shù)理正要把那車簾放下來,雨菡卻攔住他的手,道:“且慢。看不見去路,我心里不安。從這里開始,我等便是三人行。希望大家都打開天窗說亮話。”又向朱十襄道:“朱爺,你若真心與我們同路,能不能實話告訴我們,你究竟是什么時候醒的?”
朱十襄回頭看了她一眼,道:“朱某發(fā)誓,從此以往,朱某對二位少俠再無一句虛言妄語。那日你們師兄妹去看法場,我一個人在客棧中就已經(jīng)醒來了。但彼時著實動彈不得,又不知二位的底細(xì),不敢貿(mào)然相信你們。這一路上,姑娘與王少俠悉心照料在下,在下實在內(nèi)心有愧,本早想以實言相告,卻苦于不知如何開口。”
雨菡哼了一聲,道:“這頭一句就是謊話。你騙我們騙得心安理得,說實話反而于心有愧了?難道于朱爺而言,說實話反而比說謊話更難嗎?”
朱十襄苦笑道:“沒想到蔣姑娘平日里柔情似水,較起真來卻如此不依不饒。蔣姑娘有何疑問,只管問便是,待朱某一一解答了,是真是假,蔣姑娘再做定論吧!”
雨菡暗忖,這么說來,他們救下朱十襄的第二天,他就醒了。這一路上,她和王數(shù)理的對話一句不落都被他聽了去。他對他們已經(jīng)是知根知底,他們對他卻是一無所知。
雨菡問:“我們最想知道的,自然是那晚劫法場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究竟是誰出賣了九爺。不過,我料想此事說來話長,不如咱們到了地方慢慢再敘。朱爺也可好好想想如何‘實言相告’。”說完,便斷然放下了車簾。
王數(shù)理悄聲道:“蔣雨菡,你干嘛對他這么不客氣?”
雨菡蹙眉道:“這一路上,我們中了多少埋伏?人心險惡,如果你真的想找出真相,就不能相信任何人。”
王數(shù)理道:“可是朱十襄是蔡九的鐵哥們啊,蔡九就是為了救他才犧牲的。”
雨菡蹙眉道:“王數(shù)理,你還記得那塊‘梅花’牌九嗎?”
王數(shù)理臉一沉,道:“當(dāng)然記得。”
雨菡問:“那你記不記得上面的點數(shù)?”
王數(shù)理一驚,道:“十個。”
雨菡點點頭,道:“那塊牌九,說的可能是梅三重,但也有可能是……”她指了指車簾外。
——朱、十、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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